因此,在座的所有玩家都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無人起頭,那就npc先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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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呀,怎麼不喝?”齊聞道翹着二郎腿,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補充道,“你在猶豫什麼?”
“莫不是裡面有毒?”玩家中最年邁的白胡子老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店老闆。
老闆的褶子層層疊疊地挨在一塊兒,活像隻皺皮的核桃,他不停地用手巾擦着汗,“這成何體統……”
“但凡錯過了自證機會,就是有千百張嘴也說不清了。隻要你喝了沒事,我們自然會喝。”齊聞道悠哉悠哉地晃動着小盅,仿佛手中的不是熱湯,而是一盞上品佳釀。
老闆如臨大敵地盯着被推過來的魚湯,晶瑩的湯面上映出了他自己的面容,不,還有一具渾身遍布紅斑的骷髅。透過薄薄的人皮,還能依稀看見骨骼和病變的器官。“嘀嗒”——液體順着骷髅的指尖滑落,它無色無味,連滴落的輕響都微不可查,就像羽毛落入大海般,被湯汁迅速地吸收了。
【瘟疫-潛伏】
把小小的病原體灑下去,會結出怎樣的果實呢?
替身娃娃限制了技能的發揮,不過讓店老闆吃吃苦頭還是綽綽有餘的。誰叫他不識好歹地把算盤打到不該算計的人身上,齊聞道目光灼灼地看向老闆顫抖的手,催促的眼神近乎化為實質:快喝下去。
“嘭——”盛放料理的湯盅霎時間四分五裂,尖銳的陶瓷碎片如天女散花般迸濺開來。“對不起……我沒拿穩。”npc蒼白無力地向衆人解釋道:“但…但這湯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沒關系,這裡還有很多。”齊聞道貼心地又挪了一盅過來,“趁熱喝,不夠還有。手抖是毛病,有空去治治。這回要是再摔,就隻能由我灌給你喝了,你也不想的,對吧?”
老闆望着那張人畜無害的臉,緩慢地露出了一個苦澀的表情。饒是擁有多年從業經驗的他也曾未見過如此歹毒的、兩面三刀的玩家,看來今天這頓湯是逃不掉了。
隻是眨眼的功夫,祁遇就發現自己的湯不翼而飛了。披着皮套的李行之則春風滿面地沖他微笑,如果此刻對方身後有貓尾巴的話,大概會搖成螺旋槳?
奇怪的腦補又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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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闆真是個善良的npc,居然幫我們把湯都喝完了。”
“是啊,這年頭這麼好心的npc不多見了。”
衆人三兩結伴着散場了,徒留店老闆枯坐桌前,怔怔地看着空位出神。待玩家走後,他急忙跑到垃圾桶前扣嗓子眼,然而什麼都吐不出來。那些湯和肉沉甸甸地墜在他腹中,絲毫沒有移位的迹向。
随着時間的推進,他感到越來越焦渴,他貪婪地注視着目力所及的一切水源,“水…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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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導遊張三正積極履行着自己的職責。盡管昨晚沒睡好覺,困得要死,但工作還是得繼續的。
“今天将由我帶領大家參觀這裡的标志性景點——人魚神廟。”小蜜蜂擴音器一如既往地不好使,“滋滋拉拉”地發出波點噪聲。
神像人首魚身,頭戴冠冕,身披霞衣,手中還握着一柄法杖。風浪編織成祂的發,寶石構築成祂的眼,珍珠裝點上祂的衣裙。奢靡、華麗、璀璨,世間一切象征美好的形容詞都無法描摹出祂的一分一毫。
“據傳,這裡存放着初代人魚的聖骸,享萬世香火、受百朝供奉。在村子還沒建立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具體年歲已不可考證。”
“每個來到村莊的人都會得到人魚神的谶言,祂的左眼洞察過去,而右眼則能預知将來。隻要虔誠祈求,慈悲的神就會降下福澤、實現你的願望。無論是金錢、情感,還是人世間無法尋覓之物,祂都會滿足。”
“當然,這隻是從村裡長老口中聽來的,信與不信,還請諸位自行決斷。”張三說罷從簽桶中抽出了一張紙條,“哦吼,看來我運氣不錯,得到了神的賜福。”
衆人想看,張三卻神秘兮兮地将紙條塞回了兜裡,愣是半個角都沒露出來,“想要就自己去抽呗。”
也許是受到了導遊的鼓舞,陸陸續續地有玩家去試,而他們也無一例外地抽到了預示好運的谶言。
小情侶抽到了“情比金堅”,男生面無表情,而女生則一臉雀躍,激動地舉着紙條向旁人展示;女主播拿了“财源廣進”,也與她當前的職業相照應;老者不知是得到了什麼好祝福,也是面露喜色。
唯有李四眉頭緊鎖,他看着白紙黑字的谶言,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潘多拉的魔盒?啥玩樣兒,最讨厭謎語人了。”
齊聞道不信邪也抽了一張,隻是看完臉色臭得很,當即讓紙條變成了漫天飄雪。
祁遇好奇于過去發生的事,也順勢參與了進來,隻是他意外地抽到了兩張紙條。更确切地說,是紙條主動蹦哒到他手裡的。
“诶,你可真是幸運,人魚神居然願意給兩個谶言。一般來說,神明隻會預言未來,上次遇到這種情況是個失憶的遊客……”張三一臉豔羨,“打開看看吧,說不定有你想要的答案。”
一張明晃晃地寫着“謊言”,而另一張則是完完全全的空白。過去是謊言,還是說,過去是不可知的空白?祁遇陷入了思索。
那他腦中殘存的記憶碎片算什麼,是虛構的嗎?可它們明明如此真實……他理應真實地體會過李行之的死亡,然後親自收斂起所愛之人的屍骨,再一點點地把它們拼起來……
可是對方的死因是什麼?他為什麼想不起來了,明明是那麼重要的事。也許是創傷後的應激反應,記憶中所有的人都是這麼說的,他們讓他忘記、不要沉湎于過去,那些埋怨也好、勸慰也罷,都仿佛是他親身經曆過的。
還有一開始寄給他全息頭盔的林溪,他的潛意識說:這個人是你的朋友,但實際上他已經忘記和林溪成為朋友的契機了。按理說,以自己這種性格脾氣,應該很難和其他人建立起友誼和親密關系。
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職場,驕矜的性格讓他吃了很多虧。周圍人評價最多的,就是說他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兩耳不聞窗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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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發呆了,大戶先生。張三都帶着旅遊團走出好一段了,再不走就跟不上了。”齊聞道沖祁遇遙遙揮手,“那些谶言都是忽悠人的啦,人魚神要真有那麼神通廣大,怎麼會預測不到自己的死期呢?”
“有道理。”他快步向對方走去,“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吧……”
“對了,你抽到了什麼?我看你當時好像很不開心。”祁遇關切地問道。
“這個嘛…就讓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好了。反正不是什麼祝福的話,我不喜歡。”
“那就不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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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的眼珠艱澀地轉動着,被撕成碎屑的紙條在風的作用下緩緩彙聚到一起,上面字迹寫着:“謊言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