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熠坐下後,台下一片掌聲,然而對面桌坐的“鐵嘴四人組”依舊面不改色。等主席請反方一辯做開場陳述的時候,一個臉頰消瘦、太陽穴凹陷的男生站起身。
“我想先請正方搞清楚辯題——我們想要改變别人、和這個人自發地想被改變,是兩碼事。拿受教育來說,必須要被教育的人自願來學習、來接受改造,這是前提。即便學生們的動機千差萬别,有的确實是想擴充自己的知識技能,還有的僅僅是迫于就業壓力,無論如何,一個人首先要自願被改,才有可能發生轉變,否則就是油鹽不進啊。
“再拿常見的夫妻關系來說,都說愛他就全盤接受他的優缺點吧,不要試圖去改變對方,因為那不可能,即便耗盡一輩子的時光。所以正方所舉的那些例子都是偷換概念。人是不能被别人硬性改變的,所有看得見的轉變本質上都是自發行為。”
邵艾聽到這裡倒吸一口涼氣。敵方一辯指責方熠偷換概念,其實他們才是在偷換概念。然而手法巧妙,還真的讓人不好應對。
“開場陳述結束,”主席宣布道,“下面請正方二辯提問,反方可任選一人作答。”
邵艾站起身時,對面坐在二辯位置上的學姐也跟着起身。
邵艾:“請問反方,監獄裡的犯人也都是自願被判刑,被關起來改造的嗎?”
學姐:“被關的時候當然不是自願的,可之後的改造必須要他們主動配合才能完成。”
邵艾:“然而犯人隻要服刑期滿就會被釋放,并沒有對其進行考核才決定是否讓他們回歸社會。這就等于承認,他們在服刑期間都被外力改變了。反方認為現有的刑法規則都是錯的喽?”
學姐:“法律不是完美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再次入獄的。那些改邪歸正的也不見得真被改變了,隻是不想再過囚禁的生活而已。”
邵艾:“人是由行為定義的,我們要改變的就是行為。心性是很難判斷、也是在瞬息萬變的。能在行為上起到規範約束的作用就是我們改造他人的目标。”
“時間到,”主席說,“請反方一辯提問。”
随着反方一辯的起立,谷欣站起身。
反方一辯是個國字臉的男生,“當前流行一種說法——改變自己是神,改變别人是神經病。要知道,我們每個人生下來時就有天性上的差異,後天不同的環境也會造就獨特的價值觀世界觀,是這些客觀事實、這些難以扭轉的力量,決定了我們是個什麼樣的人。以為通過自己的說教就可以改變一個人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性,讓他今後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了?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谷欣道:“改變别人不是件容易事,可不能因為困難就放棄了。倘若你知道室友複習時做的都是無用功,你還希望他考砸?眼瞅着朋友往火坑裡跳,你也不上前拉一把?诤友之所以比酒肉朋友可貴,就在于他們不會為了單純地讨好朋友、不會為了維持一團和氣就任由朋友犯錯。那樣的人根本算不得朋友,就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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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唇槍舌戰下來,雙方各有千秋。最後輪到每方的四辯進行總結陳述,在這之前四辯是不發言的。
“我隻說兩點,”剛強穿着那套局促的襯衣西褲,站起身來說道。作為四辯,通常先是總結隊友已經表達過的觀點并加以提升,最好再能煽煽情、拉攏人心,将氣氛推向高潮。
“其一,改變别人時盡量避免使用強迫的手段。否則對方即使迫于壓力就範,從長遠來看必會反彈,因為他不認為有改變的必要。所以我們的重點是動之以理,把變與不變的利弊剖析清楚,盡最大可能讓對方自己産生想要改變的欲望。從這點來說,正反方的觀點并不沖突。
“其二,動之以理前面還有半句——曉之以情。我們同親人、愛人相處的時候,很多事情不見得存在客觀上的對錯,隻是各有不同的立場而已。比如丈夫認為能幹的妻子不夠溫柔,讓一家人精神緊張;妻子則認為丈夫應主動承擔更多的家務,她才有可能放松下來。這個時候與其徒勞地想要改變别人、讓雙方陷入互相埋怨的惡性循環中,不如先去改變、提升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優秀且樂觀的人,才會有精神和物質方面的能力去幫别人解決實際問題。
“此外,我們的目光不能總是聚焦在當前的負面因素上,時時刻刻都在鬥争、在滅火。有那精力,不如讓正能量的車輪往前滾,把我們大家一同帶離困境才是王道。當我們自己改善了,當周圍的整體狀況變好了,就會發現身邊的人也在潛移默化地朝我們希望的方向去轉變。”
剛強這番話說完後,全場鴉雀無聲。嚴格說來,他的話并不是接着之前的辯論來延伸,并不局限于“别人能否被改變”的口舌之争上。而是直接跳上更高一層的台階,從情與理兩個方面闡述人們在公事與私事中該采用什麼具體有效的辦法去改變他人。邵艾甚至可以看出,原本成竹在胸的反方四辯已經在氣勢上萎了,因為她的說辭不可能同剛強是一個境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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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評委們判定藥學院大一新生辯論隊奪冠,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孫老師興奮得連西服上衣都脫了,要帶大家去廣州五星豪華酒店白天鵝賓館開慶功宴。剛強因為還要趕去雜貨鋪兼職,隻得請辭。沒分開兩步衆人就聽他發出“啊”的一聲慘叫。回頭見他手捂着胸口,地下有三顆紐扣在蹦跳,大家都笑了。
邵艾也跟着笑,同時在心裡沖他說:“許剛強,你畢業後應當去從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