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朝發話者走過去,笑嘻嘻地說:“嬸兒啊,我就是新來的鎮長,許剛強。出了這種事,我代表上一屆鎮政府向你們大家道歉。不過追回來的錢都已經發給你們了,再逼我,我也拿不出錢來,就隻能去跳河上吊了。嬸兒你住哪個村?哪天半夜我爬進你家院子,在你家芒果樹上吊死,好不好?”
“啾!”瘦大嬸一甩胳膊,“你要死就死喽,去我家幹啥?”
“你逼死我的嘛!”剛強又轉頭望向另一邊的胖大嬸,“嬸兒你住哪兒,要不我去你家上吊?”
“好好的後生仔,作咩要上吊啊?”胖大嬸不愠不火地說,“你老婆和仔誰養?”
“你睇我個樣!”剛強平攤胳膊,“窮得響叮當,哪來的老婆?你們這裡結婚,男方要給多少彩禮?”
“我們廣東人不怎麼收彩禮的!最多幾千塊,意思下就行。”
“噢,我們家鄉啊,越窮的地方彩禮越高,”剛強掰着指頭說,“我家四兄弟,隻有大哥結婚了,倆弟弟都不知道怎麼辦。”
“娶個廣東新娘不就好喽!”瘦大嬸雙目放光,沖剛強眨了幾下眼。
“係——哦——嬸你幾個閨女啊?”
“一兒一女,都結婚了,”瘦大嬸又指着胖大嬸,“她家有兩個閨女,還沒出閣。她兒子在廣州讀大學。”
“是嘛,哪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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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強還在那裡跟大媽們沒完沒了地扯皮,另一邊幾個大叔等得不耐煩,沖剛強這邊兒叫道:“喂,那個……許文強,你趕緊給我們個說法!”
剛強差點兒又笑噴了。什麼周潤發許文強的,這是《上海灘》看多了嗎?撇下大媽們,收斂笑容,走回大門口,将空瓶子扔進身邊的垃圾箱,對衆人說道:
“大夥兒們的願望,我已經了解了。我前天才來鎮上,入職手續都還沒辦妥。明後天我去縣裡見一下領導,把你們的情況再重點反映一遍,看能不能先借一筆款下來,給大家救急。下周我把你們村幹部們叫來開會,你們大家先暫時回家,我是說暫時。回去後,每村選一個貧困戶代表,你們自己選,不需要村幹部指定。從你們這些人當中,選信得過的出來,名單報給我,好吧?”
“我們就關心什麼時候能拿到錢!”一個聲音叫道。
“我也關心你們什麼時候拿到錢,”剛強說,“補助的事,月底之前會給大家個說法。我還關心的是,咱們鎮什麼時候脫貧。這兩天我出去轉了轉,毛竹種得真不錯,果園可太少了,說出去讓我沒臉見人呐,這麼好的氣候不多栽點果樹,對得起誰?我琢磨着,還得再添點兒值錢的東西。你們鎮長我别的不懂,藥學專業出身,知道甘草啊,闆藍根、薏米這些,哪裡的山區都可以種……都不是一兩天能解決的問題。今後咱們每月開兩次扶貧會,誰有想法跟扶貧代表說,代表再來跟我說。省得寒冬臘月的,在這裡坐着。”
話說到這裡,剛強見群衆沒有再吱聲的了。這期間小雷已經找人把雞籠從卡車卸到地上。剛強走過去,伸手進一隻雞籠頂部,抓住一隻肥母雞的兩隻翅膀拎了出來,捧在懷裡對衆人說:“鄉親們大老遠來一趟,讓你們空手回去多不好意思?一人領隻雞回家,算我請大家吃飯啦?這可都是我個人掏腰包買的哈,貪你們一分,叫我一輩子喝西北風。”
見衆人愣在那裡,剛強捧着母雞走去胖大嬸面前,“這隻給你喽。”
“母雞我有,我去拿隻公的,”胖大嬸自行走去雞籠。
“這隻我要,”瘦大嬸伸手把雞接了過來。
其他民衆一看,也不知剛強總共買了多少隻,怕給别人搶光了,一窩蜂地将雞籠圍住。一時間,鎮政府大院門前一片咕咕咯咯,雞毛四處飛,比過年還熱鬧。待衆人散去後,剛強望着滿地的雞毛,也跟隻母雞一樣咯咯地笑着。
“鎮長,剩下的這些怎麼處理?”小雷指着籠裡的十來隻雞,問。
“先養在院裡,”剛強邊往樓裡走,邊說,“這幾天搞不好還會有人來要。”
果然就如剛強所料,之後的幾天又陸陸續續有村民找上門。說自己前兩天也來上訪了,怎麼人家有雞領,他沒有?這時就會有工作人員領着來人去後院,自己挑一隻雞,帶走。直到雞籠被拿空,才不見人上門。
剛強在心裡感歎,都說甯做雞頭不當鳳尾,鎮長的官雖然不大,倒是滿有成就感的。即便初來乍到,這裡就是他說了算,想怎麼做騰就怎麼做騰,除了書記沒人敢對他說三道四。這跟之前在機關裡當差那種如履薄冰不一樣。
小時候在老家,剛強是四個兄弟中學習最好的那個,父親和奶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這他是知道的。有一陣子新換了村長,奶奶成天在剛強耳邊念叨:“好好念書才能多掙錢,錢掙多了才能當村長,管兩千多号人呢!看誰不順眼就可以訓他,他就是比你老幾十歲,你照樣把他訓成孫子。”
現在奶奶已經不在了,不過她的泉下之靈會感到欣慰的。說到靈異這方面的事情,剛強向來不願多想,隻保持一顆恭敬心。他是個務實的人,每晚倒頭就睡,早上起來幹活。記得當年在大學宿舍裡,數方熠最喜歡琢磨那些形而上的東西,有時會在晚上宿舍斷電之後給大家講靈異故事,剛強通常是聽個開頭就被催眠了。出去旅遊若是碰上什麼佛寺、道觀、關公廟狐仙奶奶廟,一概進去上個香。類似于香港那些富商,對宗教的信仰與虔誠無非是為了保障家族健康與事業。
想起方熠,剛強心窩處又如墜了隻隔夜粽。聽邵艾說,盡管她已動用多方資源去給方熠找骨髓配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隻能使用方爸提供的單倍型移植。目前無論國内外,這種手術預後都不怎麼理想,有大概率會複發。國内隻有北京黃曉軍團隊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楊教授于是托中科院的魏教授請來黃曉軍團隊的專家來指導,希望能加大勝算。
而剛強這次被調走,時間倉促,都沒能去醫院看望一下。希望方熠吉人天相吧,一年前在波士頓的偶遇,萬不要成為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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