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一次行啊,”剛波叫屈地擡高了嗓門。這話雖是坐着說的,總讓邵艾感覺他是蹲在牆根兒,雙臂抱膝,歪着腦袋。“成天吃這些玩意兒,誰受得了?”
“哎呦,還想天天下館子?”當哥哥的被氣笑了,“吃得慣吃不慣,都得自己學着做。大嫂做飯再好吃,那是大哥的媳婦,照顧爹應該,還得養着小叔子?換我早把你轟出去了!”
“剛強,”邵艾扯了下他的袖子。
剛強喝了口茶,怒氣平息了些。半晌,像是想起一事,問:“我上次給你寄的錢,叫你去鎮上學開車,學會了沒?”
“學、學了,”剛波躲躲閃閃地說。
“跟我說說駕校每天的安排,”家長訊問愛撒謊的孩子。
“沒去駕校。劉書記去寨西店找了個老司機,免費教俺的。”
“劉書記是你幹爹!”彈藥庫這次是非爆不可了,“人家操心你這些屁事?說,是不是自己把學費都霍霍了?”
“不是不是,”剛波直搖頭,“胡大明的姥姥得了腸癌,不想讓孩們花錢為她開刀,趁家裡沒人的時候打算上吊,好在被串門子的鄰居發現了。俺拿着錢去找劉書記,跟他說,錢是二哥給的,學不會開車他會劈了俺。書記要是能幫俺找個老師,錢就送給胡大明家。”
“真的假的?”火藥庫被天降大雨淋濕了,“你個缺魂兒能有這覺悟?”
“不信?不信你打電話問書記。”
冷不丁聽到這麼一段煽情故事,邵艾眼淚沒能忍住。多麼質樸又厚愛的鄉親!短短的一個故事,當中涉及到的每一個人——剛波、胡大明的姥姥、劉書記、教練,當然還有剛強,每個人都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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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前的那個晚上,邵艾大概是累過頭了,好幾個鐘頭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腦海中跟回放舊電影那樣一件件重演着過去的片段。不光是她和剛強的,有些多年想不起來的人和事,她以為早就遺忘了的、以為從未發生過的,忽然間曆曆在目。那些話語、車喇叭聲、杯盤碰撞聲像是被扣在她耳朵上的擴音器放大了好幾倍,吵得她無法安甯。
“不行,再不睡着明早會有黑眼圈的,到時成了隻穿着婚紗的熊貓。”
邵艾爬下床,從抽屜裡摸出一粒安眠藥。是母親幾天前為她預備的,當時她還暗自嗤之以鼻——她邵艾不是那麼扛不住事的人,無論好事壞事。
藥總是有用的,她家生産的藥,怎麼能沒用呢?沉沉地睡了三個鐘頭,到天色蒙亮時,做了個夢。
夢裡的她又回到學生時代,站在南澳島青澳灣那美麗的沙灘上。與一年前不同的是,她的身後站滿了親人和朋友,除了父親母親、姑媽,甚至還有方熠、魏藍,和柯阿姨。獨獨沒有剛強,就如同那天一樣,剛強正在來這裡的路上。他正駕着一艘白色遊艇朝這邊趕來,對此她毫不懷疑,他給過她的許諾從來都會兌現。
然而天色在轉暗,已經過了約好見面的時間,甚至比上次他出現在海面上的時間還要晚。她很擔心,可奇怪的是,她擔心的不止是剛強。因為小艇上還有一個人,一個對邵艾的重要程度絕不亞于剛強的人。
會是誰呢?爸媽都已經在她身邊了,除了剛強還能有誰讓她如此牽腸挂肚?她想不出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人的存在。如果剛強回不來,她的後半生會在痛苦中度過。而如果那個人回不來,她會毫不猶豫地抛下年邁的父母,摸出一把尖刀刺穿自己的心髒。
“看!快看海……”身邊的人紛紛指向海面。
回來了,終于回來了!邵艾欣慰地搜索着夜空下的海面,沒有找到任何船隻或泳者,卻發現大海起了變化。原本灰藍、藏藍色的海水忽然變為深紅色。那是血,是占地球表面70%的血。血海深紅,泡沫卻是淺紅,在越來越高漲的浪尖上散開,朝着島岸撲過來。
嘩!一個巨浪在她面前不到三米處落下,将浪頭裡夾雜着的一副骸骨朝着她的臉抛過來。
“啊——”邵艾尖叫着從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空氣,一時發不出聲。
房門被推開,傭人沖進來問了聲,“大小姐你沒事吧?”随即離開房間,去叫邵太太。
“怎麼了?做噩夢了?”一身金色禮服、已化完豔裝的母親快步走進女兒的閨房,坐到她身邊。母親今天美得令人眩暈,還未完全擺脫噩夢的邵艾都忍不住心頭一動。
邵艾伸手抓過床邊的手機——剛強最後一次聯系她是昨天下午。
“哦,是擔心新郎臨時逃婚麼?”母親笑了,“很多人結婚時都有類似的恐懼。按傳統,是我讓他昨晚睡下後就别再跟新娘聯系,不過要定時跟他的丈母娘打個卡。我最後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是半小時前,放心吧,一切盡在媽媽掌控之中。”
“媽媽,”邵艾把頭靠到母親懷裡,小心地不蹭壞她的妝容。胸頭一口瘀氣吐出後,終于能正常說話,“我舍不得你和爸爸。”
“每個女孩出嫁的時候,都會不舍的啦,”母親拍了下邵艾的肩頭,“但要記住,婚禮雖是重要的一天,今後每日每夜的幸福同等重要。這個女婿是媽親手挑的,你要相信媽的眼光,媽也相信你經營婚姻的能力不比做生意差。放心地往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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