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優點,脾氣倔,她要闖龍潭,就不讓去虎穴。”
“嗐,不算不算!”賓客們起哄,“你得往好裡頭說。”
邵艾自然能聽明白,這些貌似缺點的形容詞描述的是她聰慧、勇敢、堅毅等品質。要怪就怪現代女性的優點常與傳統美德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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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設在村裡平日用來集會的空地上。入夜後,沒吃幾口的邵艾在曉麗的護送下回到婆家。宴席上的其他女眷也都走得差不多了,還剩新郎的親朋好友及若幹不醉不休的中青老酒鬼。邵艾今晚倒沒怎麼被灌,有許家四個兄弟替她擋在那裡呢。尤其是三弟剛橋,那真是什麼烈酒到他嘴裡,秒變白開水。
大嫂無疑是今天最累那個,酒宴進行得差不多了,還得回家伺候一家老小。邵艾進屋時見大嫂正手拿掃炕的掃帚,四處追着彥彥打屁股。
怎麼回事呢?接親的時候講究“爆仗不能停”,所以鞭炮自然要往多裡買,一天下來還剩好幾捆。當晚彥彥跟一群小屁孩們穿梭在宴席之間吃飽了,帶上自家多餘的爆仗出去點着玩。後來也不知是哪個熊孩子出的主意,大家決定去養牛的一戶人家裡“炸屎”。把爆仗插進大坨新鮮的牛糞裡,點燃之後跑開。彥彥回家後,大嫂就聞着他的味道不對勁。等弄清楚身上的泥巴點子都是啥玩意兒,那可不火冒三丈?
“吃的,還好?”許老爹問邵艾,這還是她來家後第一次聽公公直接問她話。許老爹同許多莊稼漢一樣,比真實年齡要顯老。五官确實像大哥和三弟,但又比這兩個兒子多了分帥氣。很少開口講話,不光是對邵艾。
“嗯,吃飽了,”邵艾點頭說。
公公走開,一分鐘後捧着個塑料花盆回來給她看,盆裡種着棵綠色植物。“田七,才開的花。”
邵艾低頭細看,在一簇簇卵型葉中,有三個極小的火紅花苞。大概許老爹聽說邵艾家是開藥廠的,就把自己種的中藥拿給她瞧。
“謝謝爸,田七我見過,”邵艾真誠地說,雖然叫“爸”的時候有些不習慣。“田七俗稱金不換,我這還是頭一回見它開花。”
很快,老的小的都上床歇下了。邵艾今天原本就起得早,又被折騰了一整日,也累得夠嗆。洗完臉後胡亂拆下頭飾,脫掉戰袍,穿着肚兜和褲衩爬上床。迷迷糊糊似乎睡了很久了,身邊結實的炕陷下去兩寸,同時聽到外間屋裡彥彥清脆的叫聲:“叔叔們都回家了!”
“噓,别吵,”大嫂喝止他,“都幾點了還沒睡着?瘋得你。”
邵艾是面朝牆睡的,肩膀被一隻手扳着翻過身。緊接着,黑暗中噴着濃濃酒精氣息的嘴巴朝她壓下來,被她一巴掌推開。那股酒氣差點兒沒把她熏暈過去,更不用說一天下來沒洗澡,男人身上的味道喜煞人。
剛強自然不肯罷休,“喂,好歹是咱倆的新婚之夜啊。”
幾次三番推搡之後,邵艾惱了。“不結婚了,不結這個婚了!”起身,舉手拉亮頭頂的燈泡。穿着件紅肚兜,盤腿坐在炕上,邵艾感覺自己像捂了一肚子三味真火的紅孩兒。
剛強滿臉委屈地坐起身,邵艾這才發現他身上穿的是件紅背心。不同于健身房裡那種無袖短上衣,背心的兩條肩帶很細,如果頭上再扣頂藏藍色的解放帽,那就真跟泥瓦匠一樣了。
“算了,跟我出門吧。”剛強伸腿下地,先把媳婦平日穿的衣服找來扔上炕,自己也穿戴整齊。
“去哪兒啊?”早過了午夜,邵艾隻想繼續睡覺。但又不無好奇,想知道他會帶她去何處。
二人熄了小屋的燈,悄悄溜出家門,能聽到大屋裡那此起彼伏的鼾聲。乍投身北方鄉村無月的夜晚,邵艾凍得打了個哆嗦,視野中愣是一個亮光都見不到。還好剛強帶了電筒,一隻手照路,另隻手牽着她,也不說話。二人離開村舍聚集地,朝荒野走去。
這、這是要幹啥?邵艾偷看身側男人黑暗中硬朗的輪廓,心道該不會是剛娶完媳婦就後悔了吧,要趁深更半夜把她幹掉?這麼廣袤的土地,真找個地方把她給埋了,一時半會兒怕是破不了案。
來到一座小土坡頂,停步。“你看,”他說,用電筒朝天指了下,并關掉電筒的光。
邵艾呆立不動,心裡盤算着如果被他襲擊,自己該往哪個方向逃。
“喂,怎麼了?”他湊過臉來查看她的表情。随後用一隻胳膊攬住她的腰,仰着頭說,“我記得大一那次學生會聚餐時你說過,家裡有支二百毫米的望遠鏡,真羨慕。”
邵艾擡頭,方才這一路隻顧着胡思亂想去了,竟沒注意到頭頂那片絢爛的星空。從小就喜歡觀星的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用肉眼見到如此密集的亮點。這還是她熟悉的那個宇宙、那個人間嗎?仿佛過去那二十多年被蒙騙了,被現代工業吞吐的污濁與都市霓虹營造的魅惑掩蓋了真相。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身邊的男人夢呓般地說道,“原先經常一個人跑到坡頂看星星,認識的人裡頭好像也沒誰有類似的興趣。我以為是我生錯了、長偏了,屬于多了根指頭或者喜歡嚼木頭的那類特殊群體。這輩子的我本該是在孤獨中度過的,即便跟其他人一樣老婆孩子熱炕頭。所以,唉,所以賊心在學生會聚餐那次時就萌芽了啊。”
可不是嗎?邵艾頭靠他胸口,用眼睛掃描着上方那些看似孤立存在的遙遠天體。從地球的角度上原本無法分辨誰與誰之間有着更強的引力,誰與誰是同一個星座。當其中一個的軌道發生變化,或者以超新星爆炸的方式散為星際塵埃,誰又會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空間裡,黯然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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