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廳,您對海砂混凝土了解嗎?”
内行就是内行,剛強隻是簡單地這麼一問,從廳長望回來的眼神便可判斷,他已至少看透剛強一半的心思。
“海砂混凝土,國外好多年前就有了。咱們國家最早是甯波和舟山兩地領先采集海砂,最近幾年才在廣東地區普及。沒辦法呀,建國那麼些年下來,内陸河砂被過度開采,已經無法滿足建築需求。你們深圳地區新開發的項目基本都會用到海砂……怎麼,剛強對此有顧慮?”
“我是看了中建科學院最近發表的一篇文章,說海砂中存在大量的氯鹽,時間一長容易腐蝕鋼筋。”
“這方面的研究原先就有,”吳廳長點頭,雙手擰開桌上的一支鋼筆,插入墨水瓶裡。“隻不過追蹤的時間都不長,通常就是個把月。十年二十年之後的狀況如何,大家目前隻能推測。按程序,要盡量用清水将氯鹽沖幹淨,稱之為淡化海砂。”
“可是,”剛強上身前傾,“我聽說不同混凝土生産商質量良莠不齊。而具體選擇哪一家材料商,都是由下包的施工企業自行決定的,如何監督?”
吳廳啪地一聲套上筆帽,“小子,你想搞事?”
“我是想搞事,”剛強毫不退縮地說,“中宇建設集團那個杜昊壤,吳廳熟嗎?這家夥無法無天,我打算敲打他一下。”
“杜昊壤,你可知他的後台是誰?”
剛強将一隻胳膊支到桌面上,手拖着下巴,眼睛半睜半閉地盯着老領導,像隻調皮搗蛋的寵物狗在試探主人的底線。
“我去深圳工作才半年,如果跟人說我不清楚誰是杜昊壤的後台,合理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隻會當我是急于立威,還沒弄清楚狀況就冒失行動而已。”
吳廳長被他氣得咯咯直笑,用鋼筆虛拟地往他腦袋的方向敲去,“就你小子機靈!”
“放心,我有分寸。”剛強在椅子裡坐直,“不會故意和誰為敵,但也得讓他們知道,我不怕事。既然都管我們叫父母官,不能因為熊孩子愛撒潑,就放任自流。想在我轄區内撈錢,得有邊界。真鬧大了,我最多被調回貧困縣,他們可是要坐牢的。”
“叻仔!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多謝吳廳。您隻要給省内各市級相關單位發個通告,說目前海砂混凝土的生産缺乏監管,各施工單位務必提高警惕,嚴防危樓損害廣大人民的生命财産。剩下的由我來辦。”
吳廳點頭應允,随後與剛強閑聊了兩句吳俊新添的小寶寶。剛強琢磨着該告辭了,但還有一事要提前請教。
“杜昊壤那個後台,您認為三年之内動得、動不得?”
吳廳聽後面無表情,拿鋼筆在面前的白紙上随意地畫了幾個多邊形。“不好說啊,剛強,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最近老有種預感,未來這十年,咱們廣東會有較大的變動。不是幾個人的事,每個人都會受波及。我還有四年半退休,隻希望在這間辦公室裡平平安安坐到那一天。對你們年輕人來說,可能是壞事,也可能是機遇。唉,阿俊要是有你一半出息……”
此刻的剛強隻惦記着如何在不開罪市長的前提下,修理一下姓杜那小子。還沒時間和心情去細品前輩最後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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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廳長也真不含糊,剛強回羅湖辦公室沒幾天,紅頭文件就到了各市局。手拿通告,剛強把秘書叫進來。
“有人向我舉報,隆鑫大廈項目施工過程中采用了大量不合格的海砂混凝土。你給我通知中宇集團,所有施工隊從明日起停工,同時把這個消息轉給咱們住建局的同事。”
“呃、停工?”秘書在等候下文,“之後呢?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剛強伸手撓了下鼻子,“下一步?還沒想好。唉唉快去通知吧,人民群衆的生命财産高于一切。”
其實不是沒想好。對這種樓蓋到一半時懷疑混凝土有問題的,不是沒有先例。派專家組去做個“抽芯檢查”,隻要抽樣合格還是可以繼續開工的。然而昨晚剛強将這個計劃電話告知邵艾的時候,被她鄙視了。
“要麼說你做不了商人。”
“诶,又怎麼了?哪裡不對?小的跪求女企業家太太指點。”
“找人茬的時候,還自個兒把解決辦法一并奉上啊?叫他自己去想!否則到時候市長真的打電話過來,讓你賣他個面子,你說你怎麼辦,立刻複工嗎?先漫天要價,才有空間就地還錢——就讓他們永久停工,拆樓!”
“老婆大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