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至少從三年前就開始來往了,”王浩辰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着面前會議桌上并排擺放的兩盒邵氏藥業自産的老牌中成藥。一款是紫薇牛黃丸,另一款是定位高端但銷路一向不錯的癌症康複藥,金蟾口服液。
浩辰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衣,除了領子上點綴的同色冰花,無其他裝飾。邵艾印象中,剛強很少穿純黑或純白的襯衣。他曾經說過,這兩種純色需要吉吉和方熠那種略顯纖瘦的身材才相稱。剛強較為魁梧,穿純色太“晃人眼”,所以通常選擇有暗花或豎條紋的襯衣面料。
唉,現如今邵艾幾乎每天見到浩辰。跟剛強,自從1月底春節期間帶着劍劍回了趟河北老家,那之後他們一家人還未團聚過。今天是2012年3月底的周四,剛強說好了今晚飛來蘇州,明早一家三口要去附近的太湖花園度假村住上三天。邵艾原本很期待這個大周末,可最近生意上遇到的問題讓她的心情低落到極點。
“邵姐,牛黃丸是我們天津藥廠産的,口服液在順德。此人能同時弄到兩種藥的秘方,我看級别不會低了,整個集團裡有這能耐的恐怕不超過十個?是誰,你心裡有數麼?”
都知道中成藥作為古今中外的混血兒,其成功的秘方不會在藥盒或者說明書上寫全喽。“傳藥不傳量”,十幾二十種中藥成份,每一種的占比都屬于商業機密。要不然大家隻需按照說明書上的配方自己去抓藥就好了,誰還肯買昂貴的成品?而那些不公開的成份裡,既包括自家的祖傳中藥秘方,通常還會摻一些西藥進去。比如止咳中成藥裡會加入馬來酸氯苯那敏,降壓片裡有加利尿劑和可樂定,消糖膠囊中裝着格列本脲。不這麼幹,很難産生立竿見影的藥效。
現在問題來了。這些個被我國《中藥品種保護條例》允許的隐秘配方既然沒法擺到面上宣傳,你又怎麼打廣告推銷給大衆呢?隻能使勁兒鼓吹自家的生産工藝多麼領先,比如用超聲波将中藥顆粒粉碎到微米級别,再用什麼納米對撞機将其納米化。毋庸置疑,科技的進步确實可以保證中藥品質和療效的穩定,但最終的藥效真的是靠先進的提取和制劑工藝,還是那些既不能、也不願告人的秘密添加物,就無從知曉了。邵家産的中成藥當然也無法免俗。
“依你說,咱們現在能不能起訴他們?”邵艾問,“十有八九是我姨父幹的。”
去年初,韓國一家名叫柳獅堂的藥企連續推出了兩款中成藥,分别針對腦膜炎和癌症病人抵抗力的。剛一開始邵家也沒太在意,因為藥盒上标出來的幾種原料同紫薇牛黃丸和金蟾口服液重合度不算高,而且邵家的這兩款藥都已經過了專利保護期,允許仿制。後來被那兩款新藥逐漸搶占市場,便買回來做成份鑒定。發現不僅包含了邵氏秘而不宣的配方,每樣原材料的比例接近,連DNA測序的結果都有雷同。
這個藥材DNA又是怎麼回事呢?與化學合成的西藥不同,中藥材如果來自不同的産地,質量可以相差很大。在過去,對藥材的品質鑒别靠的是眼觀鼻聞。最近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所的陳所長發起一項工程,旨在将中日韓美等主要藥材品種的上萬個物種進行DNA測序,組建一個數據庫。隻要掃一下條形碼,就能判定一款藥材的産地和真僞。比如冬蟲夏草及其近親就收錄了236種,當中包括十幾種假冒僞劣産品。目前還未完工。
然而邵艾手中的證據足以表明,柳獅堂這兩款産品,一些關鍵藥材與邵氏來自同一産地,有的甚至是邵家自己的種植場産的。邵艾本科畢業時,父親曾在承德收購過一家中藥種植場,一直由二叔管理。由于産量高,邵氏自家用不完,所以也對外出售原材料。2010年邵艾親手收購的滇西百草也附帶種植基地。
浩辰搖了下頭,“類似的案例,要麼有員工跳槽去對方公司,要麼有機密文件被拷貝的證據。僅僅因為兩家藥品各自的保密配方高度相似,又過了專利保護期,很難指認對方盜竊啊。”
“那就再觀望一陣吧。”
邵艾起身,同浩辰離開小會議間,路上對他說:“我接下來去度假,周一回公司,有新情況随時打電話給我……你這個周末有什麼安排嗎?”
“沒安排,”他搖了下頭,“在家休息。”
回國快兩年了,浩辰到現在也沒找新女朋友。主要因為忙,一天到晚被她這個老闆呼來喚去的。另外,也跟邵艾自己的婚姻狀況有關。
記得去年冬天他剛搬來蘇州的時候,邵艾能察覺到公司有不少單身女職員躍躍欲上的意思,還有幾個以介紹對象為樂趣和責任義務的大媽找過浩辰,都被婉拒了。最近一個階段,大概受了流言蜚語的影響,各種騷動被按到水面之下。大家都在觀望與老公異地生活的女老闆會不會将她的男助理發展為下一任老公,誰會自不量力地跟總裁搶男人?已經有傳言說,小邵總在南亞花園給姓王的買了套房子,他每天開來上班的雷克薩斯也是她送的生日禮物。
又不是娛樂明星,這種事沒法公開辟謠。好在用不了多久她就要離開蘇州了,帶上劍劍去深圳找爸爸,在那裡買套新房,好好置辦一個家。她走了,流言不攻自破,浩辰也可以在這裡安定下來,開始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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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一同回辦公室。由于這次讨論的内容較為機密,沒有像平時那樣在邵艾的辦公室裡進行。來到外間,卻見剛強坐在秘書桌附近的椅子裡等候。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也不知是旅途辛苦還是心情不好。見浩辰熱忱地跟他打招呼,一向善交際的剛強也隻是微點了下頭。
“你怎麼提前到了?”邵艾領他進辦公室。
“今天班上沒事,發現有更早的航班,就提前過來了。想着來這裡接你下班,結果白等老半天。早知道還不如晚點來。”
她聽出他話裡的不滿,小心翼翼地幫他脫去被雨淋濕的外衣,嬉笑着說:“兩個月沒見,你又長高了,比劍劍長得還快!”
“剛才我問你秘書,”她的混插打科沒起到作用,他這句話裡的火藥味又升了幾分,“你去哪兒了,她回答我的時候怎麼鬼鬼祟祟的?好像我頭上多戴了頂帽子……還不讓打擾,什麼機密會議不許打擾?剛才除了你跟王浩辰,還有其他人在場麼?”
此時邵艾剛把他的衣服挂到衣帽架上,被他堵住去路。她的右胳膊挨着他挂好的外衣,左臉被她自己的一頂毛線帽蹭得癢癢的。擡頭看他梳得一絲不苟的小分頭,當了領導後比原來更注意形象了。“君威難測”四個字像電影的片名一樣印在他倆之間的屏幕上。
“剛強,”她用手指頭點着他襯衣上的紐扣,心裡明白秘書的表現與公司裡最近的謠言有關。這種事越描越黑,不如釜底抽薪。“我是希望浩辰能盡快接手公司事務,我好帶劍劍跟你去深圳啊。”
“盡快,不是說上個月就過去嗎?舍不得走了?”
她咽了口唾沫,先把公司剛遇到的情況解釋一番。見冰雪有所松動,再雙手環扣着他的一隻胳膊,把他轉移到沙發上,繼續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