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燭知道黎淮音雖因病弱足不出戶,但此前兩人談論時事,黎淮音均能給出讓她眼前一亮的見解,所以被否決也并不生氣,反而虛心求教:“那淮音之意是?”
黎淮音:“銀米兼赈。”
蕭明燭聽完笑着反駁:“淮音,你這取巧之法可不能算技高一籌,蕭瑞提放銀,我提放糧,你卻說既要放銀又要放糧,這怎麼能讓人信服?”
黎淮音不以為意,淡聲問:“那殿下的顧慮是什麼?”
蕭明燭正色道:“百姓受災,饑者無數,所需者在糧。一則開放糧倉是最直接有效的救濟之法;二則發放銀兩比赈濟糧食更容易滋生貪腐,難以監管;三則……”
蕭明燭看了眼謝清棋,壓低了一些聲音:“蕭瑞也知道開倉放糧更好,卻堅持要折成銀兩,我懷疑這裡面另有隐情。”
“銀米兼赈并非是要花費雙倍财力,反而是比你們的方法都要節省。”黎淮音捏起杯子,在桌上倒了幾滴茶水,食指勾勒,她不緊不慢邊畫邊講:“鶴州小範圍受災,但周圍州縣和城鎮市集還有糧可買,災民獲得銀錢立刻能解決燃眉之急。
且荒年時期,災民對糧食口感要求更低,如果折發銀錢,他們就能買到更多的粗糧糊口度日。”
見蕭明燭神情稍緩,黎淮音蘸水的食指畫完最後一筆,勾勒出一副水圖,示意蕭明燭仔細看。
蕭明燭凝神片刻,道:“這是……鶴州的大緻地理位置。”
“沒錯。鶴州地貌獨特,外有山河天險屏障,内有山脈盆地縱橫,地理條件很不适宜糧食的運輸轉送,散赈銀兩反而方便節省。
等到來年春夏,正值青黃不接,那時放赈糧食才是最為急需。中間這段時間還可以招募災民,修建糧倉,給他們提供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
蕭明燭眼前一亮,起身贊道:“此法甚好,因地制宜,治标治本!明日朝堂辯論,我一定拿到此次差事。”
“至于赈銀的貪腐問題,”黎淮音看向蕭明燭,“想必對殿下來說不難。”
“自然,我回去立刻讓人草拟赈銀方略,到時和地方官員在大庭廣衆之下點名發錢,必不會讓那些蛀蟲趁機染指。”
等到蕭明燭離去,謝清棋才發出了疑問:“不是說災情嚴重,災民都跑到城外了嗎,你剛才怎麼講鶴州是小範圍受災?”
黎淮音給自己倒了杯水,輕抿一口,挑眉笑道:“一向‘今日會酒,明日觀花,鬧市尋歡樓’的京城世子也開始關心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謝清棋被她說得面上一讪,無奈道:“以前盡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所以不學無術。如今跟着京城第一才女,見識自然不同了。”
黎淮音白她一眼,也不做聲,隻管悠閑喝茶。
謝清棋讨饒:“我是發自内心誇你,絕無半點諷刺之意!”
黎淮音看她着急,方解釋道:“若是災情真嚴重到如此地步,當務之急必然是開倉放糧,蕭瑞又怎麼敢向聖上提出隻發放赈災銀兩?到時接了差事,餓死那麼多百姓,他也難逃其咎。”
謝清棋不解:“那京城外的災民?”
黎淮音:“災民在京城外鬧事,是誰去處置?”
“我父親?”
“對,是定安侯。侯爺剛被免了對禁軍的轄制權,現在又被調到城外,誰是最大的得利者?”
謝清棋思索片刻:“蕭瑞?”
黎淮音沒有否定,謝清棋醍醐灌頂:“他手下的人接替了禁軍統領之位,但我父親還有武衛營,若是現在安置災民不力,聖上怪罪,對我父親失去信任,他就能趁機接管皇城乃至京城的軍隊。”
“聖上多疑,不可能将兵權交給蕭瑞。”
謝清棋心裡剛剛放松一些,就聽黎淮音話音一轉:“不過,随着災情擴大,城外災民越來越多是一定的,蕭瑞不過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謝清棋聞言默默歎氣,問道:“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黎淮音盯着她片刻,清眸微轉,眼神中帶了些謝清棋看不懂的笑意。
謝清棋被她看得心裡不安,讷讷道:“不會是……讓我散盡家财吧?”
黎淮音眼中笑意加深,意味深長道:“你先養好身體再說。”
謝清棋頭一耷,慶幸的是,還好她剛才沒當着蕭明燭的面問那些問題,不然就丢人了。
不過兩日,蕭明燭被任命去鶴州主管赈災一事。
半月後。
謝清棋的傷大好,已經能下地走路。
她這些天一直惦念給黎淮音治病的事,心想現在是時候了。
午後,兩人均在看書,竹月站在謝清棋身後,紅莺與青榕站在黎淮音身後。
謝清棋餘光隻顧着看黎淮音翻書,自己那本一頁未動。
她不斷做着心理建設,告訴自己這隻是正常的問診流程。
須臾,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一聲突兀的聲音:“把脈嗎?”
黎淮音手上動作一頓,被翻了一半的書頁停在空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