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一片肅殺,下人們都垂目站着,不敢稍有移動,屋内傳來陣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如今終于停了,衆人稍微歇了一口氣。
是榮洛公主,一場大火竟熏壞了她的眼睛,當初在徐國受盡寵愛權勢滔天,如今到桓國雲都不過半月就瞎了眼睛,可真是讓人唏噓。
攝政王闊步穿過庭院,來到了院前,眉頭擠在一起神色凝重,見到守在門外的霜月也不改臉色道:“公主現在什麼情況?”
霜月颔首拘禮,說道“公主醒來發現失了明便一直哭,東西全都砸掉了……太醫說公主的眼睛雖然有複明的可能,但是時日不定,全靠造化……”
楚玉澤隻撇了一眼霜月的哭臉,直接推門進去,便看見榮洛又倒在地上坐着,眼前罩着一圈白綢,頭發淩亂,嬌俏的朱唇也失去了顔色,屋内的裝飾被摔了一地,狼狽不堪。
見青歪歪腦袋,身子縮在一起,像一隻警惕的流浪貓躲在稻草堆裡,聲線顫抖:“是誰?”
“是孤。”楚玉澤坐在凳子上,盯着對面的榮洛,眼睛裡充滿了懷疑和打探。
一聽是楚玉澤,她大聲斥責道:“你來幹什麼,因為你桓國守衛失責,本宮雙目盡毀,你還想來嘲笑本宮嗎!”
“本宮?呵!身為徐國公主,你應該清楚,誰最想破壞桓徐兩國聯姻。”
“甯……甯國?”
“你現在倒是聰明。”楚玉澤口吻中盡是不屑,犀利的雙眼卻盯着她,似乎想看透一切僞裝,“公主幾日前,似乎與那位乍春館的見青私交甚密啊?”
“你懷疑是她?可這時間……這怎麼可能?”
“見青”走後不久便莫名大火,讓楚玉澤不得不懷疑。見青沒有再回來縱火的機會,但脫不了故意接近公主進鴻方館打探環境的嫌疑,更何況在這樣的節骨眼,他不信甯國梅花衛沒有半點行動。
“見青可在大火後的第二天就被贖了身子走了,據說是來自甯國的富商。”楚玉澤冷眼看着她,“真是巧了,如今你與那盲伎見青,可謂是殊途同歸了。”
殊途同歸,一指她們的眼睛,二指她們嫁人的命運。
果然是毒舌狠厲的攝政王,敢将盟國公主與那樂伎作比。
他見地上的榮洛一聲不吭,繼續冷面說道:“公主理應知道,甯國不會坐視不理桓徐兩國聯姻,竟還是如此心大,讓一個樂伎鑽了空子。”
他歎了口氣,居高臨下說道:“還請公主明白,你我二人的婚姻勢在必行。大婚之日我已請示皇上,就在十日之後,請公主做好準備。”
語氣中沒有半分關心,已經生疑了。
楚玉澤前腳剛邁出房門,身後就傳來尖銳的碎瓷聲和女人的嗚咽。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庭院,隻對姜義附耳一句,坐上馬車便走了。
霜月進屋,看見見青已經坐在了床上,靠到她耳邊輕聲說道:“驿館周圍都是攝政王的人,有不少暗衛,怕是已經起疑。”
“近日收斂些,先過了大婚再說。”
見青心中有數。以楚玉澤的辦事效率,怕是已經挖出了公主和她這幾日的來往。
公主早就出城,按時日怕是已經快到了甯國地界,那邊梅花衛自有安排,無需她擔心。
她隻需憑着這張臉打消他的疑慮,就算他再怎麼懷疑見青的身份,也得看在兩國聯盟的面子上吃下這個悶虧。
十日之後,萬裡紅妝。
雖然婚禮辦得倉促,鴻方館的大火還在口口相傳,但此次聯姻事關重大,其規模和奢靡程度全天下也難出其右。
見青自早上被霜月拉起來,沐浴上妝,穿戴上鳳冠霞帔,周圍包圍着一群群侍女女官,動靜又雜又亂吵得她耳朵疼。
吉時已到,見青頂着精緻繁重的鳳飾,聽見自己身上各類金銀珠寶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踏進閣車裡聞到了五谷瓜果熏過的芬香,獨在轎裡之時,她才真正反應過來自己成親了。
自從被甯國女皇救下收養,梅花衛殘酷的訓練讓她幾乎失去了感知自我的能力,閹割掉自己的情緒冷眼旁觀,殺人時濺在臉上的血都感覺不到溫度,看淡生死别離,她成為了最完美的一把劍,但不知為何,摸到轎子裡鋪滿的五谷,聽到外面迎親的歡快樂聲和衆人的熱鬧,她心裡竟還是勾起了異樣的情緒。
真是可惜了,這樣的美好也都是假的。她和楚玉澤,終究是兩把對峙的刀劍。
她這一輩子,都是甯國女皇之刃。
喜車到達攝政王府,一時鑼鼓喧天,街邊圍滿了過來湊熱鬧的人群。霜月拉着她的手牽她下車,禮官們湊在她的周圍,柳枝沾露,去疾避災,又跨過一道火盆,終于來到中門。
見青已經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是楚玉澤,他正站在她面前。可惜她看不到楚玉澤身穿金絲錦繡正色紅袍,金冠高高戴起,身姿挺拔地拿着一株并蒂荷花。
“拿好,跟着我走。”
他輕牽起見青的手,又若有所思地撫摸的幾下,掃過她的手指,終于把荷花遞到了她的手上。
在摸她的手繭呢。
可惜她在乍春館便日日呵護雙手,即使天天摸琴也難以留下痕迹,更不用談早日習武留下的繭。
見青心裡對他的試探明鏡一片,即使在紅色金紋蓋頭底下也不見神情半點緊繃。
她牽住荷花,在衆位賓客的注視下直直向前走去。婚樂再起,在禮官的指示下,兩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終在各懷心思之下,兩人夫妻對拜。
在一片歡天喜地中,見青被送入洞房。屋内有着淡淡的熏香氣息,桌上有些糕點,可惜她沒有胃口。
她安坐在床榻上,屏息感受着周圍的環境,看似安靜的新婚庭院實際上卻暗藏玄機,三個暗衛分别在房側、屋頂和院後,見青天生感官敏感,即使是最頂端的暗衛也在她的耳朵下無可遁形。
終于,天色暗了,楚玉澤從房門進來,跟着的還有禮官。
“請新郎新娘,喝合卺酒!”
侍女端來酒盤,見青伸手在前方假意尋找,楚玉澤看着面前的紅妝女子,眼中若有所思,還是直接把酒杯塞到了她手裡。
原本應該是濃情蜜意的合卺酒,兩人卻是都不情不願地走了個形式,房間裡隻有禮官笑得最開心,說道:“禮成!恭祝王爺王妃,永結同心,比翼連理!”
終于走了。
楚玉澤掀開紅蓋頭,看到了遮蓋已久的如花容顔。雖然兩人在第一次見面便不歡而散,甚至還懷疑她跟甯國梅花衛有些勾結,他還是無法否認這張臉确實風華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