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槍聲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被削斷的槍管在發燙。低着血流不止的腦袋,男人的左手仍然握着壞掉的手槍,尚且完好的右手強撐着擡起,在牆上按下一處機關,原本把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加厚窗簾“唰”的一聲同時打開。
夕陽垂落,最後一線即将消失的日光為麻戶昂造出救命的影子。
從男人影子裡爬出的手持各類兵器的醜陋怪物,一緻将目光對準了時之政府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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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為了錢,才在三十多歲的年紀铤而走險。
在他最走投無路,打算帶着患病的女兒回老家的時候,有人找上了他。隻要他願意加入“他們”,就給他一大筆錢,完全足夠他支付女兒的醫藥費,再給女兒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
他答應了。
從那一天開始他才明白,自己能看到在人世間遊蕩的鬼魂和妖怪,時常不為自己控制的影子,并非被詛咒的厄運纏身,而是超乎自己想象的“能力”。
這兩年來,他能帶着雙腿逐漸恢複,可以正常走路的女兒出門,像正常的父女一樣逛街,還不必擔心因為犯法被抓起來——因為他所做的事,根本不是普世所認為的“犯罪”。
他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女兒日漸開朗的笑聲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不過,他聽說了很多事。
比如,抓捕他們這種人的,并非“警察”或者“軍警”,而是他們的同類。
同類?何種同類。他從來沒見過。
又比如,他曾經見過的,叛出家族的天才除妖師,在一場戰鬥中屍骨無存。
鬥争,須以血液和生命來澆灌,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是如此。但“屍骨無存”,這樣的形容還是太過殘酷了,他聽得心裡發怵。但在他道聽途說而來的故事裡,被“他們”視為眼中釘的家夥們,他總以為離自己很遙遠。
他上個月帶女兒去了橫濱的遊樂場,坐了摩天輪。望着海港,他大笑着對女兒說,如果他再年輕十幾歲,說不定能靠自己的雙手幹出一番大事業,“小絢知,你一定要快快長大……不,還是開心長大吧。”
他說過的話在腦海裡回響。
從影子裡不斷湧現出的怪物們将逼近他的青年團團圍住,額頭傷口流出的鮮血帶來讓他戰栗的氣味。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敵人?
持刀的男人很年輕。初見那一眼,他似乎看到黑發男人臉上帶着讓人忍不住想放下心防的溫柔笑意。
留在屋外警戒的人已經被幹掉了?可他不懂武力,他從來都是靠……
最後的日光消散,他和他的影子一起融入了黑暗。
脫力倚靠着牆,他呆呆地看着那個男人時有時無的身影在怪物群中厮殺出一條血路。
怪物們的頭顱被長刀齊頸削斷,臂膀和水晶吊燈一個下場,碎成拼不起來的模樣。如山般的高大身軀轟然倒塌,黑暗的室内,他看不到半點光明。
“放棄抵抗了嗎,麻戶昂。”
青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微氣喘,但清晰可辨,他想象出青年彎着唇,對形容狼狽但無力站起的他輕聲笑的模樣。
“你的女兒,正在樓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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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說話風格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們什麼時候對他道歉呢?
他理解了“交友不慎”的實質。
雖然時之政府在很多人眼裡本來就是不近人情和嚴厲的代名詞,但他也沒想到自己站在“罪犯”面前說出口的話,居然會有被曲解的可能。簡直是一種……不擇手段害人不淺的黑暗反派味道。他的本意隻是确定任務目标失去反抗能力順便詢問那個小女孩是否真的在樓上。
他和負責把犯人帶回時之政府的同事簡單溝通了幾句。雖然犯人被他的話激怒奮起一博,導緻現在不省人事,靈力透支,但提醒同事小心為上隻是舉手之勞。
“今井先生,不一起回去嗎?”
他擺擺手,笑着婉拒道,“工作還沒結束,明天見。”
等同事帶着犯人離開,他轉身重新回到了現場。洋房内部被毫不收手的戰鬥破壞得不成樣子。臨時架起了高功率探照燈照出了水晶吊燈在地闆上砸出的大坑和蛛網狀的裂紋,飛濺在地上的血液已經幹涸。但二樓完好無損。他和麻戶昂的戰鬥僅僅波及到一樓。
現場還留有情報部的同事,四處探查。麻戶昂留下的麻煩還未結束。
順階而上,二樓的空間一覽無餘。
站在正對走道房間門口的大和守安定将房門向内推開,今井元岚得以看到躲在房間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到十歲。
他走進屋裡,拒絕了安定的跟随,大膽蹲在小姑娘面前,對堅持不肯掉眼淚的小女孩打招呼,“你好,麻戶絢知小姐。”
小姑娘很懂事,但也很害怕,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膽怯又迷茫地小聲問她的爸爸在哪裡。
麻戶昂的女兒,生母未知,無靈力,後天因病緻腿部傷殘。
“今井元岚”眨了眨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對着正值幼年的小女孩冷哼一聲,“無名的妖怪,立馬滾出人類的軀殼。”
粘連着有毒液體的巨型蜘蛛螯肢猛地撕開人類的皮肉,暴露在空氣中,刺向并不躲閃的“今井元岚”那雙猩紅的眼睛。
守在門外,察覺不妙的瞬間便轉身沖進屋内的大和守安定隻能看到掀翻屋頂的暴戾火光。
“妖怪”的事,當然還得妖怪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