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一看,江知鶴真的醒了。
我推開他房間的那扇門,他側過頭看向我
“陛下恕罪,臣病容不堪面聖。”江知鶴聲音裡面都透着虛弱。
在床帳的陰影下,江知鶴無力地斜倚在床榻之上,臉色蒼白如紙,透出一種病态的脆弱美。
烏黑的長發随意地散落在靠枕邊,宛如黑色的瀑布,身姿瘦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其吹倒。
日光透過窗棂,灑在他那蒼白的臉頰上。江知鶴看到我,嘴角微揚,仿佛是自嘲。
可我隻覺得心痛。
我走過去坐到他的床邊。
“感覺怎麼樣?”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來碰了碰他蒼白的臉頰。
“陛下,”
病中的人好像内心會更脆弱,更加依賴他人一點,江淮舟擡眸看我,似乎帶着一點依賴。
“多謝陛下關心。”
“臉色還很不好,要好好吃飯,好好吃藥,不可憂思過深。”我不放心的叮囑他。
聞言,江知鶴低頭笑了笑,“青佑對陛下說了很多胡話吧,臣和沈太傅之事,皆是臣之錯。”
聽他說這話,我眉頭都要皺起來了。
“怎麼這麼急着往自己身上攬錯呢?是生怕朕罰沈長青嗎。”
“陛下仁慈,不會如此做的。”江知鶴道。
“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朕憑什麼不能罰沈長青?”我皺眉。
聞言,江知鶴愣了愣,重複了一遍:“臣……受了委屈?”
我頓時更心疼,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腕,“這麼漂亮的一張臉,病成這樣。”
江知鶴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上自己的臉頰,不确定地問我:“很難看嗎?”
随後他又馬上低下頭去,“……臣儀表不整,實在不堪面聖。”
“唉,”我歎了口氣,在江知鶴躲閃的神色裡面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你一直都很好看,不論怎樣都好看,沒人能比得上你。”
聽到這話,江淮舟終于笑了出來,輕輕地推了我一下。
“陛下慣會開玩笑。”
“君無戲言。”我道。
其實這兩天我也覺得很煩,事情确實是很多,江知鶴一病,剩下的事情我都要想辦法收尾,但是每當進這個房間,看到江知鶴安安靜靜的睡着,就覺得心裡好像安靜下來了。
沈長青、其妻林沈氏和江知鶴的往事,其實也并不難查。
江知鶴有過兩個老師,第一個老師就是那個罰我抄江知鶴策論的老頭,第二個就是沈長青。
沈林氏是江知鶴的師母,自從江知鶴拜入沈長青門下,沈林氏就分外疼愛他,那時候的江知鶴是天之驕子,是世家公子,所有文人最美好的光環都可以套在他身上。
據說當年,江知鶴高中狀元,沈長青甚至還打算把孫女沈無雙許配給江知鶴。
可惜這一天還沒有來到,江家就因為謀逆之罪而锒铛入獄。
江知鶴的父親江巡督,平日裡喜歡作些閑散詩詞,那時朝廷黨争嚴重,整個朝廷都烏煙瘴氣的,閹黨已然有冒頭之勢。
江家因為不肯參與貪污受賄,而江巡督直言上書,被閹黨排擠陷害,隻是因為一兩首詩句而已,就被暗指嘲諷那時的明帝,直接被按了謀逆的罪名。
江南大族江家獲罪,株連三族,有功名在身者特赦為宮刑。
沈林氏冒着大雪去看望蒙受宮刑、痛得縮在簡陋的草房裡面的江知鶴,當夜回來,沈林氏本就體弱,受驚之下暈厥發燒,夢中恸哭,清晨之際撒手人寰。
再後來,江知鶴不擇手段,頂着滔天罵名,狐媚惑主、以色事人,成為了閹黨權勢頂天的千歲爺。
我不知道沈長青為什麼打江知鶴,或許是覺得江知鶴直接導緻了自己愛妻的死,當年的師生情因為各種原因而煙消雲散了,又或許是因為覺得江知鶴如此谄媚、可憎,變成了他們曾經最讨厭的那種人,所以更加看不起、更加厭惡。
又或者,隻是為了劃清界限。
當年師恩或許深似海,但是到現在這一步,恐怕早就已經什麼都還盡了,江知鶴這次想方設法救了沈無雙一次,那之前呢,在暗地裡,江知鶴又到底幫了他們多少?
江知鶴還欠他們什麼呢,又還欠世人什麼呢?
我親手喂江知鶴吃午飯,又看着他被藥喝下去之後,替他擦了擦嘴。
公務繁忙,其實我該走了。
但是江知鶴微不可見地、悄悄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好似挽留一般,他低着頭,好似在看被子上的花紋,實際上根本就是在看我。
江知鶴他什麼都沒有說。
可是發現了他的目光之後,我就再也不忍心挪開腳步了。
這天下午,我留下來陪他了。
他把一半的床讓給了我,我抱着他,想要用我的溫度将他冰涼的身體捂暖,可江知鶴埋頭躺在我的懷裡,一直舍不得閉眼,用一種很依賴的眼神看着我。
我無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睡吧。”我說。
他很輕很輕地笑了笑,長長的眼睫毛就好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樣在我手心裡面撲動,癢癢的。
我覺得,江知鶴好像有話要對我說,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隻是很乖地閉上了眼睛,珍惜地枕在我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