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卻總想着和滿月說話,一肚子話不知如何開口,終于開口了,卻像是在沒話找話。
“我覺得這裡挺好,宴會比宮裡頭熱鬧,還沒宮裡那些規矩。”
滿月笑意盈盈,随口問:“宮裡怎麼辦宴會?”
“密不透風的大宮殿,演着十年沒變過的歌舞戲,大臣和娘娘們笑得跟花似的,先給父皇母後敬酒,再給我敬酒。那時候聽他們說我大炎朝國泰民安,聽他們說我沈曜天資聰穎,我心裡真是歡喜。”沈曜看一眼台上打打殺殺的小戲,拿手撐着桌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悠悠歎道:“現在想想,全是扯淡。”
滿月哼道:“我就知道,有些道理,同你說上千千萬萬遍,都不及你親自看一看。”
沈曜意味深長:“人也一樣,有些人,隻聽傳聞恨得牙根發癢,真正見過後,卻喜歡得不得了。”
滿月一笑而過。
不知那皮影戲演了什麼,一段戲結束,鄉親們站起來,站到桌子上,站到樹上,站到年輕父親的肩膀上,鼓掌,大聲喝彩。
沈曜聽着,勾勾嘴角:“這裡真好,鄉親們笑那是真心想笑,笑起來心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更不會跟那些大臣似的,沒完沒了的給我敬酒。”
“是麼?”滿月眼角閃過一抹頑皮的笑意。
就在這時,縣丞抱着酒壇子來了。
“太子殿下,成紀縣的事,我們真該好好謝你。這杯酒,我敬你!”縣丞話不多,一句說完,悶頭酒幹。
沈曜不愧是擁有十年宮宴經驗的人,見人來了神色自若,親切的說幾句好話,也跟着幹了一杯酒。
“太子殿下,有您在,成紀百姓方能大難不死,足見您福星高照,未來必當乘風破浪,福佑四方。”主簿似乎比縣丞更會說話一些。
沈曜笑得一視同仁,謙虛幾句,又幹一杯。
老爺們敬完酒,百姓們也紮堆過來要跟太子喝酒。
“你瞧這些人精不精,将來若是沈曜哥做了皇帝,他們酒足飯飽,定會吹噓:老子當年可是和皇上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小亭取笑道。
滿月雕弓聽了勾勾嘴角,誰也沒笑出聲來。
沈曜鄉民不認識幾個,但是來者不拒。他越喝越興奮,越喝和人家聊得越熱乎。
喝到後來,眼睛有些濕潤,嘴上,已經開始和人稱兄道弟。
滿月本來是躲在一邊看熱鬧的,看着架勢,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她想先把沈曜從人堆裡抽離出來,虔誠看戲的擎蒼卻狠心分出一點功夫,把滿月拉住,悄悄道:
“别去了,讓他發洩一下吧。”
“這些天,京城裡出了那麼大的事兒,他一句不提,隻是沒日沒夜的幹活,再這麼下去,好好的人就該憋壞了。”
滿月了然。又往人群裡看了一眼,那樣好看的少年,笑得臉頰泛紅,笑得眼裡挂着淚珠,她莫名其妙的,生出幾分心疼。
她便不再管他。
擎蒼也歎了口氣,見皮影戲新起了一出,好奇心又給勾了去。
“我記得這出戲京城也有,叫‘謝老賊敗走關山外’。講的是一個又老又醜又兇殘的反賊,領着亂七八糟一些江湖人,很狼狽的逃出中原的故事。這裡這出戲,怎麼有點不一樣?”
滿月道:“我把這出戲的名字改了,現在這出戲,叫‘謝長東百騎出關山’。戲文也找人重新寫了,雖然沒法兒十分還原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但是好歹能還謝老英雄一個清白,你且仔細看吧。”
鼓聲起,台上兩個小影子搖搖擺擺,嘹亮的崆峒戲腔一唱一和,韻味十足。
“戚無言,我勸你莫沾王權路,”
“謝長東,我厭你不知蒼生苦。”
“戚無言,我勸你莫把天下兵馬都拱手送他人。”
“謝長東,我已經偷了盟主令,從此後,天下兵馬都姓了沈。”
“戚無言,隻恨那千餘年武林傳承,就這樣斷送在你手。”
“謝長東,我知卸磨殺驢在所難免,但今日天下安甯,歌舞升平,又是我所願。”
“謝長東,這世間從無兩全法。你功勞最大,我會保你榮華;我罪過太大,當避世自罰。”
“戚無言,你莫自罰,蒼天不賜兩全法,謝長東送你兩全法。你保了天下安甯,那我就放下功名,遠走塞外,保它七門三十一派,薪火相傳。”
“謝長東,謝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