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疏桐。
鄉親們有家的歸家,還沒有家的,也回到了暫時栖身的避難處。
衙門也沒落鎖,後院靜悄悄。
滿月睡了整整五日,晚上大家都睡了,她卻怎麼也睡不着。
她在屋子裡練了會兒内功,又換了身幹淨利落的衣裳,尋思着趁夜深無人,出去打套拳活動活動筋骨。
開門。
月光傾瀉。
院裡的老梧桐樹下,沈曜挨着個燭光幽暗的紙燈籠坐着,懷抱個酒壺,望着天空發呆。
許是晚上吃多了酒,夜半天涼,沈曜也沒覺得冷,他隻穿着一件單體,領口半敞着,皮膚白皙,兩片鎖骨清晰可見。
滿月從小習武,有意無意的,赤着膀子的漢子也見過不少。結實的肌肉早就看膩了,反而這樣白白嫩嫩幹幹淨淨的肌膚,她看着新鮮,甚至還生出幾分憐惜。
見沈曜始終保持那姿勢不動,滿月有心捉弄他一下,她從袖中掏出枚銀針。“嗖”得一聲,銀針飛射而出,正打到燭芯上。
沈曜的燈籠頃刻間就滅了。
似乎天上的星星更亮了。
沈曜愣了一下,對天喃喃:“父皇,母後,是你們來找我嗎?”
滿月眉頭微皺,端着茶壺,踢門出去,擡腳踢了一下梧桐樹的樹幹,樹葉沙沙作響。
沈曜迷茫四顧:“滿月?還不睡?”
“怕你醉死在外頭,給你送壺清茶,送完就走。”她說着,蹲下,把茶水倒進茶杯,遞給沈曜。
沈曜接過,道謝。
滿月轉身便走。
沈曜茶都顧不上喝,拉住滿月裙擺。
滿月又往前使了些力。
沈曜反而不敢再使力,松了手,想站起來,卻因為酒後頭暈,起的晃晃悠悠,剛站起來,随即又跌坐在地上,有點狼狽道:“别走,陪我坐會兒。”
滿月打量他兩眼,看不出他究竟是醉是醒,妥協似的,挨着沈曜,倚着梧桐樹坐下。
還未坐穩,沈曜輕輕開口:“我聽很多人叫你小馮女俠?原來你還有别個我不知道的名字。”
滿月道:“滿月這名字是剛去大武宗時師父起的,是大武宗江城子輩弟子的名字。我原名叫馮蘭若,‘蘭若山高處’的蘭若,幼時我家門口有個破廟,叫蘭若寺,我爹爹圖省事,随意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
“‘蘭若山高處,煙霞嶂幾重。 ’是個好名字。馮蘭若,我以後就叫你馮蘭若好不好?”沈曜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注視着馮蘭若。
滿月愣了一下,若許年來,有人叫她滿月女俠,有人叫她小馮女俠,倒是很久很久,沒有誰直呼過她幼時的名字。
她有點不适應,但心底卻覺得親切。
沈曜得了她的準許,卻突然有些低落:“其實我父親也從不叫我沈曜。我還有個字,叫艾安。‘漢興已六十馀歲,天下艾安’的艾安。我父親說,這個字是我爺爺取的,他的意思是:按天命人倫,至我當政,大炎朝該已走過六十餘載,該當如武帝之朝,百廢俱興,天下艾安。我父親一向喚我沈艾安,教導我勿忘先輩之志。”
他頓了頓,啞聲開口:“我父皇待我很好啊,自古以來皇家最看重開枝散葉,可是我們家,自打有我後,父皇就再沒留宿過後宮。他說曆代皇子争皇位都不乏明争暗鬥,他不想讓我遭受那樣的危險,不如就讓我做他唯一的皇子,讓母後也做他地位最穩固的皇後。”
他又住嘴,再想說話時,還未開口,淚珠先噼裡啪啦掉下來:“也許他真的不算個好皇帝,但是他真的是個好父親……這些天,我總是覺得父皇母後還沒走,他們好像還在宮裡等着我……我總是做夢,夢到我出了一趟遠門,再回家時,他們仍然在笑意盈盈的等我,陪我吃餃子,給我接風洗塵……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去見他們……但是……但是……”
他哭得太厲害,說到這裡,肩膀一抽一抽的,話都說不上來。
滿月遲疑了一下,擡手拍他後背,幫他順氣。
順着順着,衣袖便被沈曜抓住:“馮蘭若,沒有人等我回家了。”
滿月覺得自己要完了。平日裡要是有男孩子這樣拽着她的袖子哭哭啼啼,她一定會煩得不行。但是今天,她心碎了一地。
繼而,便是靈光一現。
“沈艾安,我教你一套劍法吧。”
沈曜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懵了,都忘了哭。
“你不是内力還沒恢複嗎?”
“騙他們的。”滿月眨眨眼睛,道,“放出風聲去,好把要殺你我的牛鬼蛇神都引出來。”
“那我也不想學。”沈曜還沒哭夠,有點無賴道,“酒喝得太多,站不穩。”
滿月奪過沈曜懷裡的酒壺,敞開,仰着脖将壺中酒近數倒入喉中。
“你不知道麼,酒後練武,更有靈感。”
她說罷,拿起雕弓比武時用的那柄劍,挽個劍花,還夾帶着些許内力,一劍既出,四周枝葉沙沙作響。
緊接着,她變換九個方位,翻轉九種不同劍花,時而飄逸靈動,若繁花墜落九州;時而迅捷淩厲,若流星劃過長空。
她憑空造出這樣一套劍法,連自己都有些驚歎。驚歎之餘,趁靈光未洩,她又一次變換身法,仍舊腳踏九個方位,卻獨創出許多劍招,劍招簡單大氣,劍法舒展,劍氣似江水奔騰,氣勢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