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掉馬就跑,石漣橫起手臂,一把攔住:“羌笛美酒不配美人兒,便如茫茫塞外不配千裡冰封,得其表而不得其裡。沈艾安,來都來了,今日我便帶你去看看我們羯族夜生活最精彩的那一部分!”
寒風凜冽,卷着硬邦邦的雪粒子,過山崖,發出狼嚎似的響聲。
八匹老馬,載着九個背行囊的旅人,哆哆嗦嗦,停在一間巴掌大的石屋前。
石屋沒有門,有個舉火把的大個兒先下了馬,探頭往裡看了看:“裡頭除了一地幹草,什麼也沒有。”
一個年紀小些的小夥子聽了這話,問領路的官差:“這裡是馬房吧?”
“不是馬房,是你們的房。以後你們就住在這裡。明天寅時,大鼓敲響時去校場集合,會有監軍來教你們做事。”
“官爺,這麼冷的天,住這種屋子,會被凍死的。”不知是誰不滿的喊了一句。
“石頭房子,人多屋小,熱氣不散,暖和的。”
官差說完,騎着馬,趕着另外八匹老馬,走了。
“為什麼前面那幾夥人都有帶火爐的小木屋住,我們就隻能住破石頭房子。”那個年輕小夥委屈道。
“他們給官差塞了二兩銀子,咱們沒塞錢。”那舉火把的漢子淡淡道。
這時候,隊伍中央有個人氣鼓鼓地罵了一句髒話,又道:“你們真以為給錢就行?啧,太天真了!這地方木頭屋子牆更薄,内裡空間還大,一樣的不保暖,給錢的那些冤大頭,将來必得問當官的買碳火,少不了還得再被他們訛上好幾筆。這世道,不就是有錢的搶沒錢的嗎?有錢人把沒錢人的錢搶光了,沒錢人再沒一點可以仰仗着活命的東西了,他們就把人扔到咱們這種狗都不住的小破屋子,做着牛馬都不稀罕的苦力,自生自滅……”
他話未說完,身邊一個凍得睫毛結冰的漢子趕緊搗了搗他,用氣聲道:“朋友,說話當心,被官人聽到,要掉腦袋。”
這話不說倒好,一說,這暴脾氣的漢子便炸了,把才要落地的包袱往身後一甩,雄赳赳的指着才擠進石屋子的大家夥:“你們怕什麼?我告訴你們,這世道就是叫你們這些軟蛋給搞砸的!你們以為事事小心就能活命?我告訴你們,你們事事小心,隻能讓那些狗官更加猖狂的壓榨于你們!你們跟着當官的定下的規矩優勝劣汰自相殘殺,到頭來狗官們得了便宜,坑害的卻是咱們老百姓自己。你們真以為聽他們的話他們就好好待你?我告訴你們,如若哪天你們生病受傷幹不了活了,他們一樣把你們扔到山裡去喂狼。”
那睫毛凍着的漢子聽他這話,委屈道:“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做什麼發這麼大的火?一來就教訓人,講不講道理。”
“就是,這房子又不是我們分給你的,你幹嘛跟我哥哥生氣?有本事你找當官的理論去啊?窩裡橫的家夥!”那人的弟弟也幫腔。
“我說的句句屬實,爾等愚民連聽都聽不懂,與爾等愚民為伍?這世道哪還有救?”那氣憤的漢子更加氣憤了。
這時候,角落裡一個淡雅如清風的男聲響起:“請問這位大哥,您既如此痛恨這幫狗官,為何還要不遠千裡的跑來朔北,為這群狗官做事?”
那氣憤的漢子突然不說話了,空氣凝滞了一瞬,繼而,那漢子竟趴在石頭牆上,嗚嗚大哭起來。
好歹同在一個屋檐下,他扶牆痛哭,離他最近的火把哥立刻好聲安慰。
那看起來不谙世事的小弟弟,也湊在他身側,一個勁兒的問他因何而哭。
那漢子不答他話,隻是哭得俞來俞響。
角落裡,那淡雅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我不知你哭什麼,亦不在乎你為何而來,但是,我懂你方才那番話的意思:一人說了實話,被官人聽到,會掉腦袋;一群人說了實話,被官人聽到,那就是官人掉腦袋。”
雕弓和小亭本想趁亂遛出屋子偵查一下周遭情況,此話一出,已經挪到屋外的二人雙雙駐足回眸。
那是一個端坐在最角落的青年人,明明行了一天路,那人發髻不亂,衣衫如雪,與這小屋,還有小屋裡的人,都格格不入。
二人走遠些,遠到以雕弓的耳力也聽不到小屋裡的說話聲時,雕弓道:
“聽氣息,這屋子裡有兩個高手,一個次高手。”
小亭低頭看雪,悶悶道:“讓我猜猜,那個很好看的白衣哥哥,是高手。還有那個在門口讀書,一言未發的老兄是高手。那個舉了一夜火把的,是次高手。”
雕弓搖搖頭:“全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