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看見了。
在杜衛謙身後的水牢裡,安恒之臉色青紫,整個人半跪在水裡,搖晃着身軀不停掙紮,雙手牢牢掐着自己的喉嚨,一直發出短促的“呃、呃”。
症狀看起來像中了毒,又像是,中了啞藥。
越知初眯了眯眼。
這很像冬夏制過的一種緻幻藥,“斷尾”。
杜衛謙卻沒有理會她的問題,他冷冷地下了最後通牒:“閣下既不願透露姓名,那杜某隻能送你上路了。隻可惜,黃泉路上,你也隻能當一個無名鬼。”
越知初眸光一冷,“蟲”的各部一向獨立活動,隻需完成各自的任務,平時并無交集。若計劃缜密,執行複雜,需要交叉聯絡時,通常也會由江遇的“金花使者”從中協調。
至于越知初,她的身份,知道的人愈少,對“蟲”而言,才愈安全。
杜衛謙自然也對她一無所知。
他要殺她,基于眼下彼此的身份和場景,十分合理。
但她實在很奇怪,杜衛謙為什麼會給安恒之服下“斷尾”。
這藥……看似索命,實則是為,求生。
人服下“斷尾”後,很快會被藥物控制,産生不可抵抗的錯覺,認為自己不能說話,也快不能呼吸,甚至眼前景象也如同刀山火海,意識會始終置于恐懼之中。
但隻要服下解藥,人便能恢複如常。唯一的後果,無非是在藥力起效期間,由于幻覺太過真實,過度掙紮的話,自己會弄傷自己。
杜衛謙給安恒之用“斷尾”,難道想要助他求生?
可她明明記得,她給江遇的命令是,“除掉安恒之。”
空氣裡彌漫着緊張,杜衛謙見她隻是站立不語,再次舉起了刀,由下往上斜揮而出,滿含殺意地劈了過去!
這招是——“雀斬”。
這是孤雀刀法的殺招,這刀若是劈中,越知初當場就會斷成兩截。
可她遲遲未動,直到刀尖快要落下的一刹那,才輕盈地一踮腳,仰着頭向後躺去,整個人在空中優雅地翻了兩圈,而後穩穩站定。
第二次,輕松避開了他的刀鋒。
而原本越知初站立的那處,地面上的石塊卻被刀意劈開,很快向兩邊碎裂開來,一直斷裂到水牢的石牆根。
水牢裡的死水都因震蕩湧上了石階,浸滿了石塊碎開的裂縫,在裡面彙成新的湍流。
杜衛謙如臨大敵。
兩次進攻,他都未曾留有餘地,甚至出了殺招。
能讓他全力使出“雀斬”,卻傷不了分毫的敵人……他不知道是否真的“人外有人”,但他可以确定,這個女人,不是他能獨自應付得了的。
他一手持刀,一手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支短笛,正要遞到嘴邊——
越知初一個掌風精準襲去,将短笛打落水中。
她認識,那是衛司衙門的乘風笛,四品以上人手一支,為危急時刻求援,可吹出固定音律,調度衛司軍隊。
此笛雖短,聲音卻清脆響亮,若以内力催之,整個城郊的衛司軍營都能聽見。
她倒不怕那些守備軍,隻是,比起援助杜衛謙……她更甯願那些人,先去好好赈災。
杜衛謙一見笛子落水,連忙沉身去撿。
越知初一個疾步移動到他身前,攔住了他。杜衛謙氣急,正要再戰,卻聽她低聲喚道:“黃雀。”
杜衛謙像是被雷劈中,整個人當場呆住。
“你……”他喉頭滾了滾,嘴唇不由地顫動起來:“你……難道……”
難怪……難怪她能輕松避開自己的殺招。
難怪她敢孤身,夜闖衛司衙門。
難怪她說,她是“主人”。
難怪……他腦中遍尋江湖女中豪傑,卻不曾想到她。
世人隻稱“蟲”為魔教,卻無人知曉那所謂的“魔頭”姓甚名誰,是男是女。
越知初輕輕揮臂,一擡手之間,那支乘風笛已經從水裡飛出,穩穩落在她手中。
“是我。”她輕輕一笑,将笛子遞回給他。
杜衛謙呆呆地接過,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隻能任由本能,脫口而出:“主人怎會來此?”
越知初狡黠一笑:“主人?剛才我這麼說的時候,你可不大樂意啊。”
“我——”杜衛謙正要辯解。
越知初又說:“逗你的。别喊主人了,叫我‘小姐’就行。你若樂意,叫我阿初,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