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蟲”,她是頭領,他們有的叫她大當家,有的叫她主子,也有的叫她主人。
隻是,聽得多了,她有時候也會覺得遺憾。除了師父和她爹,還有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時冬夏,便沒什麼人會喊她的名字了。
日子久了雖說也習慣了,但她偶爾會覺得,好像她隻能作為一個“身份”活着,而不再是她自己。——雖然,隻是一個名字的話,也代表不了她這個人。
她也曾試圖讓江遇叫她“阿初”,可惜收效甚微。
退而求其次喊她“小姐”,是大家最後的倔強。
杜衛謙果然也是其中一員:“是,小姐。”
越知初隻好由着他了。
杜衛謙總算從震驚裡回過神,很快又問:“小姐怎會深夜來此?可有人暗中保護?”
他一想起自己剛才的所言所行,就羞愧得想給自己來上兩拳。萬一她沒有武力……萬一剛才真傷到了她……他不敢想。
越知初顯然看穿了他的慌張,她了然地寬慰道:“你也看到了,我應該……不需要保護。你也别胡思亂想,你既不認識我,我深夜闖到這裡,你作為衛司掌印,對我動手,情理之中。”
說完,見杜衛謙臉色緩和了些,便從旁繞過他,冷漠地看着還在水裡瘋狂撲騰的安恒之。
她臉色陰沉,淡淡地說:“至于為何來此……我來,送他上路。”
安恒之看起來比先前更痛苦了一些,臉色愈發青紫,還透出一點豬肝色,雙手也不再掐住他自己,而是在水裡胡撲亂抓,仿佛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
水牢的水本就不淨,他整個人在裡面泡了這許久,看起來既狼狽,又惡濁。
越知初看安恒之的眼神,絲毫沒有憐憫,甚至帶着鄙夷,仿佛她看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隻是某種會動的污穢之物。
杜衛謙疑惑地問:“他本就必死無疑,何需小姐親自勞神?”
“必死無疑?”越知初轉頭看向杜衛謙的眼睛。
他看起來倒是真誠坦蕩,但她還是放不下心中的疑慮:“那你……為何要給他‘斷尾’?”
杜衛謙立刻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怕她誤會,他連忙恭敬地解釋:“小姐,這不是‘斷尾’。這是……冬夏最新調制的,‘倮蟲’。”
“倮蟲”?!
越知初的瞳孔瞬間放大。
她确實聽說了,冬夏最近一心撲在山裡,沉迷調制各種新藥,為了采集稀奇古怪的材料,讓江遇幫着使喚了不少人,給的報酬也比以往更高。墜葉衆人,現在是把她當财神一樣供着。
人手一多,事半功倍。
冬夏真搗鼓了不少新東西出來,她這次帶的“催無憂”,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倮蟲”……
她還真沒聽說。
倮蟲,即是人。
冬夏起這個名字……
“這藥,具體如何發作?”她忍不住直接問出了聲。
杜衛謙如實回答:“據冬夏所說,此藥喂下去,即刻便會發作。發作時,毒性入侵肺腑,依次從口、鼻、耳、眼開始麻痹其經絡,令其口不能言、鼻吸困難、耳鳴不止、雙目不明,并産生幻覺,所見所感,皆為心中最想要和最恐懼之物,兩者時而交替、時而彙集,因此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真實的一切,令人飽受折磨,直至精氣耗盡而亡。”
“……”越知初聽得目瞪口呆,心裡抖了抖:冬夏這個女人……惹不起,惹不起。
“解藥呢?有嗎?”她一貫了解冬夏的性格,沒有後手的事情,那個女人輕易不會做。
“冬夏說……還在做。”杜衛謙撓了撓頭。
越知初一聽,眼睛都瞪圓了:“沒解藥她就敢給你?你也真敢用?可千萬收好,别誤傷了人。”
杜衛謙連忙擺手:“不、不……”可是很快又點點頭:“小姐安心,冬夏就給了這一副,我全給他吃了。”
“……”越知初無言以對,又好奇道:“那她有沒有說,這藥……為何叫‘倮蟲’?”
她了解時冬夏,這個世人口中的“毒娘子”,用藥或用毒,殺人或救人,都有她自己的執念。
時冬夏不會随便拿藥給人用,也不會随意給她的藥取名。
每次給人介紹新藥,時冬夏總是兩眼發光,那是她的愛好,也是她的樂趣。
杜衛謙一聽就激動起來,他早就想替冬夏炫耀一番了:“有!她說了很多!”
他仔細回想,想盡量複述冬夏的原話:“她說,人,蟲也。世間活物,皆可謂蟲也。萬物皆求存活,性命是天大的要緊。可人,有了性命還不夠,人還有七情六欲,有苦痛有恐懼,有了這個還想要那個,欲壑難填。那便給他們!給他們心中所欲,也給他們心中所懼。等要夠了,抛下這一切,隻求活着的時候,便也成為了最初的人,一無所有的人。是為,‘倮蟲’。”
他滔滔說完,又補充道:“她說,安恒之這樣的狗官,也用不上解藥了。”
越知初沉默。
冬夏啊冬夏……真想為那女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