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原本沒想對江遇發火。
其實這火,她憋了兩天,也發洩了兩天了。
而這火的源頭,可以說是時冬夏,也可以說是越知初自己。
從蓮雲齋殺莫掌櫃,到意外卷入雲赫镖局和祝家的婚禮,事情接二連三,讓她都沒多少閑工夫,去想一些閑問題。
她也多少猜到了,江遇會從金花使者那裡得知禹州的一切。
所以江遇來了,她并不意外。
也不因此生氣。
隻是,從八歲那年認識江遇,越知初就一直覺得江遇活得……太累了。
——或者說,他活得,太瞻前顧後了。
難得今天他肯講些真話,越知初不由自主地就想讓他多說點。
人活在世,想要直抒胸臆,其實是很難的。
尤其是像江遇這樣,年少時,便見到了人間地獄的人。
甘縣的那場洪災,沖垮的不隻是當地百姓的生計,也沖垮了他看待“希望”的方式。
如果沒有遇到越知初,江遇現在會是什麼樣呢?
他還……活着嗎?
越知初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
“小遇。”
越知初忽然平靜地喚他。
平靜得就像……剛才那個激動到幾乎失控的她,隻是江遇的錯覺。
江遇終于擁有了回應的機會:“嗯。”
“我累了。”越知初故意表現得很疲憊。
江遇立刻正襟危坐,眼中隐隐透出擔憂。
“你知道嗎?就這兩天,就這幾樁事情,就讓我覺得,好累哦。可我轉念一想……這樣的情況,幾乎發生在你的每一天。”
越知初一邊說,一邊細細凝視他的臉。
“可你從來沒有說過,你累不累。”越知初循循善誘,“也許你會說,你不累,真的。”
“但是小遇,我多希望有一天,能聽見你對我說,你累了,你不想幹了。”
越知初說着說着,自己先笑了:“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聽到你讓仲靈燒熱水,讓伯傑去喂馬,讓冬夏吃冬蟲夏草……那些時候,我真的很高興。你能明白我為什麼高興嗎?可你現在……你現在當然也很好。隻是我時常感到遺憾,現在的你,倘若和我再聊起這些舊事,你會說,那時候你年紀小,不懂事。”
江遇的眸子亮了亮。
越知初知道,這些話,他不會聽不懂。
他隻是太習慣了。
習慣“懂事”,習慣“證明”他很有用,習慣“表現”對她的忠誠,習慣了,把他自己這個“人”的價值,排在“大長老”這個身份的後面。
越知初深知,任何人,都無法徹底改變另一個人。除非那個人,本就是要變的。
所以,在她接受了如今的江遇,沉穩、可靠、盡責、深思熟慮的品質之後……
她不可避免的,失去了那個魯莽、不安、幼稚、也會鬧脾氣的江遇。
但她也明白,無論是哪一種性格的江遇,都是江遇。
這些改變,或許是環境所迫,或許是主動選擇……但終究,是必然的。
她重新拿起一個杯子倒了水,遞給江遇的時候,又看見了桌上的食盒,于是順便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這是周運做的蓮雲酥,我想,他一定也很想讓你嘗嘗吧。”
越知初朝他使了個眼神。
江遇乖巧地拿了一塊蓮雲酥,放進嘴裡。
“好吃。”
他細細地嚼完了那塊糕點,發出由衷的贊歎。
越知初馬上回應:“那你下次親口對周運說。”
“說到周運……你讓他去找謝軒——”江遇又準備開口。
越知初歎了口氣,連忙打斷:“停。”
她才剛說完那番話,江遇居然轉眼又進入了“江長老”模式。
越知初不得不佩服。
如果江遇也像她一樣能輪回重生,她真想捧他做皇帝啊……
那一定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他怎麼能,那麼熱愛幹活呢?
越知初隻好嚴肅叮囑他:“一會兒咱們去東街好好吃一頓,然後你回藥廬,我還有事。”
江遇滿臉委屈:“我——”
“這是我——大當家,給你的任務。”
越知初當機立斷,直接掐滅他的意圖,決定用他最喜歡的方式,直接下達“任務”。
還補了一句:“在藥廬如果太閑,就找點你喜歡的事做。這也是任務。”
江遇抿了抿唇,反複将手裡的茶杯捏緊又放下,糾結了好半晌才回:“好。”
“那你想吃什麼?”越知初卻心情大好,已經開始在腦中搜羅起東街有名氣的大小酒樓、飯館。
江遇語塞,看起來又陷入了沉思。
越知初搖了搖頭,心想,等他思索下去的話,午飯都要吃成宵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