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慢悠悠地停下腳步。
“我從來不騙人。”他撅起小嘴,臉上帶着一種不可名狀的委屈,做出了一個很受傷的表情,“繼續這種毫無根據的胡亂指控,即便你是我另一個世界的媽媽,我也是會生氣的。”
格溫眼中的眸光微微閃動。
穹蒼陰雲密布,滿是黯淡的灰冷色,紛紛的落雨就像一張沒有邊際的細網,将天地萬物都籠罩在其中。
在滿目冷寂的色調中,男孩身上的暗紅裝束顯得更加突兀和不祥,像是從地獄的缺口蔓延出來的色彩一樣。
而與之相對的,那位拉住她的綠衣少女眼眸蔚藍見底,純淨剔透得就像晴朗沉靜的藍天。即便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沒有實質的白霧凝型而成,如果不是透明的水汽密不透風地萦繞在四周,稍微熱烈一點兒的陽光或許就會将她融化。
比起那個看起來外表天真無辜,卻滿嘴瘋話的男孩,就算是這位沒有任何活人氣息的半透明少女,都要顯得更加可信一些。
“不能再繼續了。”少女看着她,沙啞着嗓音開口,“這樣下去,你會死。”
說完,她直直地望向理查德,輕而長的拖着調子,短暫地停滞了一下才沉吟道:“就像我一樣。”
格溫的眼神和睫羽都有了幾絲極快的顫動。
但她還是說不出話來。
她的腦海中滿是嗡鳴,眼前充斥着破碎的白光,唯一清晰的還是大腦中的那道深刻而頑固的烙印,不斷地在她腦袋裡回響,迫使她放棄一切思想。
意識朦胧間,她茫然又僵硬地略微擡起頭,正對上少女那雙清透如水的藍色眼瞳,感覺無法理解的同時,心底卻源源不斷地傳出細微的顫動,就像是被冰封的内心悄然破開了裂縫,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聽。”四目相對時,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
少女皺着眉尖,眼底帶着被微光波瀾的擔憂和焦急:“那些都是虛假的,想想你真正愛的那些人,他們還在等着你。”
“你們果然都很像呀。”理查德默默地低下頭,神色複雜,像是委屈,又像是憐憫,“這是何等的天真和善良,簡直一模一樣。”
他無可奈何地歎出一口氣,闆着臉搖搖頭:“但你這是在幹擾織網,編織蛛網的節點是不能被改變的,強行改變命運的後果遠比死亡要嚴重得多。”
“織網?”格溫無意識地抽了口冷氣。
在黑暗侵蝕的内心中,似乎有一張巨大的蛛網在緩緩張開,蒼白的絲線密密麻麻地交錯起來,編織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囚籠。
她無措地轉向周圍,冰冷透明的落雨從城市的上方,從建築物的邊緣,從傘面源源不斷地墜落下來,幾乎覆蓋了任何視線能夠到達的地方。
仿佛被擒獲囚困,無法逃離的感覺瞬間籠罩住她。
理查德無聲地笑了。
他沒有強求,隻是松開了手,腳步輕盈地重新走進了雨幕之中。
“就算你改變了這一次,也還有下一次,這是我們既定的命運。”他輕描淡寫地說着,虹膜上的藍色像是封凍在深海底部的堅冰,“我們都困在蜘蛛的網裡,除非……他們願意放手。”
濃稠的雨水彙聚成溪流,沖刷着他的暗紅色小西裝,仿若流淌的血河。
但他那張嚴肅認真的臉,還有不摻雜多餘情感的淡漠語氣,讓人不禁有些懷疑那些荒誕不已的話其實都是真實的。
“就算是此刻已經死去的你,也是一樣。”
他說得很慢但極輕,在風雨中要很艱難才能看清他微張的唇形。
“否則,就連靈魂也永遠得不到解脫。”
“永遠……”
雷鳴般的掌聲蓦地在四周湧動了起來,一浪接着一浪,将男孩的尾音瞬間被塗抹成了含混不清的雜聲。
金并結束了他的講話,這場就職演講已經接近尾聲。
……任務。
這個字眼在格溫跳動不已的腦海中尖叫着,回蕩成令人焦躁的雜響,疼痛頓時像針腳一樣啃噬她的每一寸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