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的世界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沒有了太陽和月亮,也失去了天空和大地,以及所有以現實為參照的事物,一切都是溫暖而平和的純白。
無邊無際的空無,永無止境的凝固,認知和自我的概念都會分散消解,時間和距離都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包括彼得·本傑明·帕克這個人的存在,也沒有了意義。
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了。
但在這個不存在任何事物的地方,他享受着這種缺失。
記憶漸漸褪色,思緒消失不見,模糊的意識時斷時續。
他在這片純白的世界裡蜷縮了起來,藏起了自己的臉,将包括記憶在内的所有一切都摒棄在外。
溫暖……純白……平和……關鍵是非常安靜。
再也沒有嗓音和光的幹擾,再也沒有事情讓他擔憂和疲倦,極度敏感的超人類感官和蜘蛛感應也非常安靜,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甯靜與舒适了。
死亡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可怕。
他隻是在回歸最初的空白。
所以……就這樣沉眠下去嗎?
不用再思考任何痛苦和悲傷的情緒,就連思考本身的存在都會一并消失。就像這樣沐浴于安靜和溫暖,無窮無盡的純白之中,得到永恒的安眠,再也不用醒過來。
……然而,他的平靜被打破了。
一個竊竊私語般的聲音貼近他的耳邊。
“彼得……彼得……”
伴随着這聲朦朦胧胧的輕柔呼喚,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胸腔裡跳了起來。
但他不想被喚醒,于是他再度埋起自己的臉,企圖忽視這股侵擾。
他僵直了身體,恐懼不已。
“彼得……彼得……小彼……”
那個聲音不願意放開他,完全不想讓他安息,輕柔而富有韻律,堅決而充滿安撫。
他隻能将雙眼從手中擡起,因為這永恒寂靜純白中的突然打擾而感到沮喪萬分。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面對這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那個闖入者站在一片空白的虛無之中。
居然是一個少女。
她出現的那一刻,這片虛無空白的空間仿佛一瞬間重新擁有了色彩,流動的燦爛光暈重新照耀而下,播撒在她色澤純粹的淡金色發絲上。
他愣愣地望着面前這個不該出現的生靈,看見她朦胧的身軀被光暈渲染描繪出炫目微亮的光圈,以一種強硬到讓他根本無法忽視和抗拒的姿态闖進他沉寂的世界裡。
“跟我回去吧,小彼。”她笑着朝他伸出了一隻手,笑顔迷離可親。
他遲疑地看着她,久久不肯回應她的邀請。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收了回去,眉毛因為困惑和憂慮而緊擰了起來:“彼得?怎麼了?”
小彼?彼得?
他在腦海中反反複複咀嚼着這些稱呼,衡量着它們的意義,它們的重量。
再然後……他胸膛裡的東西又驟然跳動了一下,帶來清晰而陌生的疼痛感。
這迫使他想起了彼得·帕克這個名字。
這樣的感覺讓他恐懼,他還是更喜歡純白的平和。
他驚恐地捂住了臉,想要縮回那片純白之中。
但他的手被抓住了。
“彼得,你不想跟我回去了嗎?”她問,長而濃密的睫毛垂落下來,臉色轉而變得蒼白而悲傷。
他呆呆地看着她。
思緒逐漸開始回籠,他開始回憶起了一些毛骨悚然的痛苦回憶……充滿了血與痛,失與傷的回憶。
不,不。
他排斥這樣的記憶。
他不認識什麼叫作彼得·帕克的人,他隻想要一個人待在這裡,待在永恒的平靜裡。
然而,緊縮的窒息感再一次在他的胸膛裡叩響,還連續敲擊了好幾下。
在交織的複雜痛苦中,他掙紮着開口,嗓音似乎因為長久不用而幹澀卡頓:“我已經死了……我明明已經死了……求你不要讓我回去……”
“你已經死了?”她的眼睛逐漸黯淡,聲線漂浮了起來,輕到像是在自言自語。
半晌,她緩緩地松開了他的手。
“所以你真的打算抛下我了嗎?”她開始斷斷續續地哭起來,晶瑩的淚花挂上她潮濕的睫毛和發梢,再滾落在這片純白的地界裡,滾燙而灼熱,“抛下我……一個人。”
她身上的色彩逐步被抽離一樣變得透明,仿佛也開始被這片純白污垢的空間同化,逐漸潰散成一團輕霧。
最後的最後,她用一雙瀕臨絕望的眼睛望着他,低語哀求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呢……為什麼我們永遠都會錯過彼此……”
說完,她徹底地消散在了這個曾一度被稱為彼得·帕克的人身前。
世界終于又回歸空白了……終于,再沒有人,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牽絆住他。
一切……空無……
他重新變成了一個無名之人。
他再一次躺了下去,并蜷縮成嬰兒的姿勢,緊緊地閉上雙眼,将自己囚禁在虛無之中,等待自己下沉消散。
奇怪的是,這次他沒能得到他想要的平和。
他不斷地回想起剛才那個聲音,回想起剛才那名少女。
他開始意識到,他是渴望聽見她的聲音的,盡管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渴望的不再是虛無的白。
他更想要如清晨陽光般淺淡純粹的淡金色,還有盛夏晴空般清澈透亮的湛藍色,因為……因為……
他從口中無意識地念出了一個名字:“格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