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人群的時候，彼得看了一眼飄雨的天空。

天空是鐵灰色的，雨水細小但冰冷，紐約市即将迎來又一個冬季。過不了多久，海洋帶來的潮濕氣流會化作寒霧從東河逐漸彌漫曼哈頓島，到時候冷雨會凝結成白雪，紛紛揚揚地飄灑整座城市。

真是一個适合葬禮的天氣，寂寥又沉悶。

脫下了隔絕雨雪的面罩，雨天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他仰頭用力地深呼吸，苦悶的情緒在他胸腔裡翻江倒海，不知道該如何纾解。

“第一次看到‘蜘蛛俠’的墓碑，你覺得有些不舒服，對嗎？”

他的身前，抱着捧花的女孩撩動了一下耳畔的金發。

彼得愣了片刻，不明白格溫為什麼會忽然跟他說這個。

他看了看四周，墓園的道路上已經灑滿了鮮花，每個人的雙頰上滿是淚痕，都在為蜘蛛俠的離去難過悲傷。

他收回目光，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是啊，感覺有些奇怪……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到了我自己的死亡一樣。”

“但我不是第一次，也曾經看到過你的死亡。”

格溫回頭望着他，彼得這才發現她的臉色在雨中是多麼的蒼白。

盡管她臉上保持了慣常的平靜，蓋住了任何他想要了解的秘密。但彼得仍然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眉眼間的肅穆和憂愁。

他對這種情緒并不陌生。

“還記得你送給我的項鍊嗎？”格溫緩緩地說，“它能讓我聽到你的心跳聲，所以我清楚地知道它曾經停擺過多少次。我知道你曾經離死亡有多近。”

彼得沉默不語。

他試圖伸手觸碰格溫的臉頰，最終手還是克制地收了回去。

“嘿，别為了這種事情愧疚，好嗎？我明明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他吸了吸鼻子，生硬地轉移話題，“現在也不是談論這些問題的時候。”

“不，彼得。”格溫搖搖頭，“乖乖聽我說。我知道你想從這裡知道什麼，但我有不能告訴你的理由。就和你一直以來不願意告訴我你每天會遇到什麼危險一樣。每次你消失得無影無蹤，獨自去面對危險，我都滿心疑慮和恐懼，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

“這完全不一樣……”彼得張開嘴試圖争辯，但格溫打斷了他的話。

“聽着，是一樣的！”格溫一字一頓。

她本來就接近崩潰的邊緣，整個人快要被心中的秘密壓垮了，此刻積壓了太久的情感更是失控到全面決堤。

“在你看來，我能做的隻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隻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什麼都不做，隻能耐心地等待，期待，祈禱我的男朋友能夠平安回家？”她哽咽地責問，“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扛在你的肩上，對發生在蜘蛛俠身邊所有的死亡，瀕死或者受傷，甚至是對别人手上長的倒刺負責。就好像……就好像作為英雄你必須做到這些，而我是配角，是你的注腳。隻要你還在努力，我做什麼都無關緊要。”

彼得呆呆地望着格溫，不敢相信這話是由她說出來的。

雨水從她的睫毛上滴落，下面瞳眸黯淡得仿佛一片無底的深淵。

“可是總會有一天，你也會覺得累了，倒下了，被無休無止的負疚感壓垮。除了‘蜘蛛俠’的名号，你也隻不過是個人而已。你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不是永無過失的人……你是一個普通人，和我一樣的普通人。到時候，換誰來支撐你呢？”她的聲線嘶啞破碎，顫抖到好幾次都差點兒停下來，“在你決定肩負責任的時候，我也有責任，彼得。我的責任是非常大的。”

她用一種慘烈的方式将自己一直以來的心事撕開。雨水摻雜着淚水，她用自己發抖的手指擦了擦潮濕的雙眼，才哽咽地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生你的氣，更不是害怕你，也不是想在你英雄史詩裡扮演多麼舉足輕重的角色……我隻是……我隻是希望你平安。”她輕聲說，“我想成為能夠支撐你的那個人。我也想盡我所能，不顧一切地保護你。”

她赤裸裸的自白讓他們的對話陷入了沉寂，有些詞句在他們之間懸而未決，仿佛任何一句話都會讓氣氛跌入徹底的冰點。

長久的沉默過後，她被彼得傾身擁抱住。

“其實我幻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未來能和你一起組建家庭，還有我們的孩子。”彼得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聲音微啞艱澀，“但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可能擁有持續的幸福生活。總有一天，我會破壞我的生活，也會毀掉你的……我的家庭，所有我愛的人。就像在這個平行宇宙所上演的結局一樣。”

他閉上了眼睛，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

“我知道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阻止。更糟糕的是……即使知道，我也不想放手。”

感覺到懷中的女孩已經不再發抖，他才微微放開對方。

“我……”他吞咽着喉嚨，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我愛你，格溫。對你的愛遠勝我恐懼的一切。”

彼得一直知道格溫是個不甘寂寞的姑娘，哪怕平日裡她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可偶爾也有雷厲風行的一面，就比如她教訓閃電湯普森不許再欺負他，吓得湯普森從此都躲着她，在學校裡到處宣揚她比母老虎還可怕。

他看着格溫的眼睛，在激烈的情緒過後顯露出的澄澈剔透的天藍色。眼淚從她的眼中滑落，同時他的也是。

哪怕那些負疚感仍然會糾纏他，哪怕他感到自己對全世界都負有責任，但他深愛着格溫，愛到知道有怎麼樣的後果，也還是義無反顧地接近她，賭上彼此的一切。

“格溫，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我相信我會找到和你一起戰勝宿命的方式。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想跟你一同承擔這副重擔，隻有你才能幫我減輕它的重量。”他緩慢地低聲說，“所以告訴我吧，格溫。告訴我一切，讓我們一起面對，不管是什麼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