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不以為忤,略一思忖,竟還認同般地點起頭來,“就像我不明白‘天才’是什麼樣的存在一樣?”
水原愣了愣,那是之前他強硬地要求裕太來他家後他發給北的郵件上的問話。旋即他點點頭,隻是在想起北給他的回複後又猛地搖起頭來,神色變幻莫測。好一會兒,他才道:“那信介認為我在别扭什麼?”居然把問題抛給了北。
“你因為一時被換下去的失敗而中斷了排球,而我即便沒有上過場卻還在打球。你對比一下就覺得别扭,或者說羞愧。”北一針見血道。
“……嗯,應該是這樣的吧。”水原承認得也是爽快。他轉過頭去,将枕頭拉過來墊在胸下,“但應該還不止。信介,我從前就很想問了,雖然上次那句‘天才對于他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沾了點邊,但倒是被你完美扣題給略去了你自己的看法。”他撐着腦袋,眼簾垂下盯着床單,似要透過床單望見床底下的雜物箱,裡面應該有放着他拿過的獎牌,“信介,對于你來說,‘天才’究竟是什麼?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别?”
為什麼,每次他以驚人的速度甩開他時他總能微笑着送上誠摯的祝福;為什麼,每次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态度自鳴得意時他總能客觀指出他的不足;為什麼,信介無時無刻不保持着他那副不卑不亢的樣子?他給不出除了“北信介認為天才也是普通的、一般的。”以外的任何理由來解釋前面的疑惑,但是,他們分明是那樣得不同啊?
信介的态度與現實情況的背離讓水原無法理解,在他的認知觀裡北信介就變成了一個異類,一個無法被分類的特例。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産生了這樣一種想法——“啊,這個人有點可怕。”而這種想法又被與之相處時對方所展現出的穩定與恰到好處的細緻所中和、影響,進一步演化為了“這個人很可靠。”
摸清身邊每個人的想法是件很困難的事,不像推測對手每次行動時的用意一般簡單。而信介卻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前者,或者說表現得輕而易舉。這源于信介一直以來所信奉的行動準則。水原一直覺得,某種意義上,信介要比他更“天才”一些。不過這些他從未說出口過,無論是對他人還是對當事人。他覺得那對信介而言是一種輕視而非誇贊。
北微微歎口氣。說實話,他認為非得将凡事都須分出個是非黑白這種行為十分得不成熟,輸赢也好,天才與凡人間的區别也好。“那種人”、“這種人”,這些詞的過度使用往往會迷惑人們,讓人們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什麼“那種人”或者“這種人”,從而忽略那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如同忽略了一場勝負的過程一般。他凝視着一動不動的水原,但眼下不給個準話看起來是不行的。
“硬要我來定義‘天才’的話,是呢……”北沉吟一陣,腦中分别閃過兩個片段——感了冒卻還來參加部活的侑;小學時和沉迷兩人接球時誰先把球弄掉的水原,“對某一事物抱有超乎常人的熱愛與執念的人群,與所謂的‘普通人’的區别也是這個。”
水原一聽這話手一時沒撐住腦袋,眼都瞪直了,面上的驚訝,甚至是驚悚,藏也藏不住。他深吸一口氣,“……你那是認真的?”話是玩笑的話,但語音發着顫,聽不出半分是開玩笑的輕松。
“我自覺沒有不認真的時候。”北瞅着水原那副丢盔棄甲的模樣不覺幾分好笑,有意逗弄似地調侃着。
“熱愛與執念啊……”水原沉沉歎出口氣,視線再度落到那顆藍黃色的球上,嘀咕起來,“有這回事嗎?”
北聽見水原的嘟囔,暗暗搖頭。要他說,悠也的執念與熱愛并不僅僅是排球,更是那種不服輸的意志與那在他看來莫名旺盛的競争心。這點倒是祖孫三代如出一轍,排球之于悠也,也許就像官司之于水原伯父、聲張正義之于水原爺爺吧。他大概能從悠也現在的情況與伯父伯母的隻言片語中猜到悠也的疑惑,遺憾的是唯有這種事是非要他本人親自想清楚不可的,就如同他的長輩們所經曆的那樣,借助他人之力所到達的隻是一個虛假的終點。
更何況,這疑問讓他如何回答?直接回答說“排球是一個你表達勝負欲的媒介。”實在是太過輕蔑,完全不将悠悠付諸于排球的心血放在眼裡。而說“你的确很熱愛排球。”未免過于輕率又有哄騙的意味在,不僅難以讓人信服,也無任何保證能讓這份别人口中的熱愛在未來永遠不變。
隻不過,現在……
他邊留意着水原的目光,邊說:“人各有異嘛。你所喜愛的别人不一定喜愛,反之同理。”見水原的視線遲遲不挪開,他微微側過腦袋,再一次詢問,“玩嗎?”現在的悠也是很喜歡玩排球。
水原做了個深呼吸,“……去車庫?我不想再出家門了。”
北站起身,順手将桌上用過的濕巾丢進了垃圾桶内,“小心些别把伯父伯母的車打壞了。”
“唉,又不是扣殺、跳發,沒關系的沒關系的。”水原連聲表達着他的不以為意,想着又不是網球。
門被再度關上,這次門内少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