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華迷迷糊糊的,半阖着眼,像隻大八爪一樣雙臂攀上他脖子挺身親了一口他紮紮的下巴。
“——You may want to see this.”
生華惺忪的神情裡漸露疑惑——他聽起來好正經,至少比在姑姑家正經多了。如此想着,生華閉了閉眼終于感覺自己醒來了許多。她深呼吸一口,捋了一下長發從他身上下來,發現陳靛一手摟着她一手握着手機,望着她的目光裡的确頗為嚴肅。
接過陳靛遞來的手機,生華倚在靠臂上。看擡頭,那是一封由謝峻轉發來的利士邦梁行内部召集臨時董事會的通知郵件——生華遲疑了一下,畢竟内部郵件保密條款敏感,她不确定自己應不應該繼續看下去,但想到按照陳靛行事,謝峻絕不會因為一般事務而叨擾他,那麼這個臨時董事會一定事關重大,而陳靛會給她看也一定是因為這裡面有她不得不看到的東西。生華手指上劃,果然——她看到了姑姑生桓昀。
生桓昀控制的韶善堂在陳氏家族辦公室去年減持到10%退為有限合夥人之後成為了利士邦梁行僅次于白家的第二大普通合夥人,此次生桓昀臨時召集董事會是為發出韶善堂向利士邦梁行的換股并購要約,郵件裡将會議定在後天上午,并附上了草拟的并購合作意向書。
“She wants a veto power over major firm decisions and control over the board.”
生華還未點開《合并協議》,陳靛已經言簡意赅地告訴了她尋找的答案。
“She’d not been invited.”
“Gun-to-the-head?” 姑姑此舉無異于向白家宣戰。生華轉頭瞧陳靛,他緊繃的下颌線分明在招供——他對此一無所知。
短暫的沉默過後,生華問:“你怎麼想?”
陳靛望着窗外越來越近的半島酒店的歐陸式石柱方檐,單手支颔,若有所思。
“威利在退,姑姑在進,這是——家務事。”
生華聞言猛地一驚。就照他們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她甚至不知道這一切千絲萬縷該從哪裡理出一個頭緒,然而她旋即想到也許還有一人是突破口:“謝峻什麼态度?”
陳靛沒動,沉聲道:“他已經從行動上表明了态度。
“——10%。”
生華愣了一下,下一秒豁然貫通——陳靛一早說過他給了謝峻90%的優先決策權,如今謝峻退至10%,顯然是在昭示目前情勢已越出他可進退之維綱,那便是陳靛自己所言的,家族之事。
但難道果真是姑姑生桓昀要在家族内部平空挑起一場争端?生華回憶昨晚,那樣絕世超倫的姑姑、那樣一位妙人兒,竟在頃刻間擲下如此鐵腕?早晨在鹭湖姑姑為何對此隻字未提?為何是利士邦?為何是白家?又為何偏偏是在她和陳靛來到香港這個節骨眼?這中間發生了什麼?這是生家與白家的仇怨?還是韶善堂向利士邦梁行的一次正常的親善要約?主家陳氏家族辦公室在中間扮演什麼角色?而陳靛,一心簡政放權,會否再次選擇泥足深陷于這場宗親倫常的苛責诘難?
“靛……”生華喉頭發澀。
陳靛若有似無地長出一口氣,他不再看向窗外,轉眼間已經換過一對眼神,回頭淺笑着打斷她,一如既往地遊刃有餘:“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I’ll leave you be on your DD. See what happens. We’ll figure it out.”
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陳靛言之成理。生華立即想到如今比她更加茫無頭緒的怕就是利士邦梁行内部了,腦門兒上架槍,壓力給到董事會,群龍聚首,直指董事會主席。
“利士邦主席是?”
“白靈。”
生華一怔,冷汗透背——她終于想起昨日傍晚第一次聽到“白靈”這個名字為何會覺得耳熟了,因為這就是她拿到的那份财報上寫在主席之位的名字。幾乎是一瞬間,生華眼前浮現出她們三人戴着花環遊船、白靈在溫暖的橘燈前親昵地偎在姑姑身側的畫面,她無法想象此時的鹭湖宅邸在姑姑發出這份郵件之後正在經曆着怎樣的巨變,也更加深了她對姑姑此舉的百思不解。
陳靛開口,拉回她的思緒:“如果你是白靈,現在你會怎麼做?”
生華努力平複心緒,沉吟半晌,沉着作答:“在48小時……不,最好是24小時之内,選定非傾向性的董事,物色可靠的财務和法務、尤其是有豐富經驗的法務顧問——成立特别委員會。聯合其他董事秉持忠慎義務,研究《合并協議》,及時作出信息披露——坐下來,平複心情,冷靜應對要約。”
陳靛莞爾,面露欣悅。他伸手握住生華冰涼透骨的手試圖令她放松,給了她一個令她安心的和暖笑容,輕聲說:“讓子彈飛一會兒。”
看到陳靛的笑生華感到稍稍寬心,他總是這般泰然自若,令她感到飄搖的世事也變得安定可親,他就好像是那冰寒永夜裡的那盞燈塔,始終不滅為她點亮着溫暖的歸途。
此時車子停在半島酒店前,面前的隔斷應聲開啟。
“暴風雨來臨之前……”陳靛在隔斷升起之前,探身牽過生華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們還能補個覺。”
隔斷升起,生華兩頰绯紅,陳靛已經抽身,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擡手看表——距離CCU最近時區新德裡辦公室開工還有兩個半小時。
“我們有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