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信來月餘,拆在她養花的露台。她置而不問,他諱莫如深。
她不知道這之後還有多少的欺辱和苦不能言要被他一口一口地沉默着生吞進千瘡百孔的靈魂,骨血之于陳靛,至多不過是寄望,他曾寄望于爺爺,換來了神明般的懲戒;曾寄望于母親,不過是屢次三番狂妄的欺騙。那些他生命中微茫的愛都明明白白地标好了代價,要麼侮要麼罰,他從來都沒得選。
“……不想……”
陳靛聲如蚊蚋。他把臉躲進她的肚腩,仿佛這樣就可以暫時狼狽逃出世間的責備求全。
生華垂眸望着孩子氣的陳靛,她目光如水,将他看得那樣清楚,纖細溫熱的手掌一刻不停地輕柔撫摸着他的額發、耳際、後頸和脊背——那是将她卷進他自己都求而不得的認同造成的對她的愧疚才令他變得這樣脆弱。
她回應他,語聲溫柔而堅定:“那就不想。”
陳靛聞言微怔,有些張皇:“……我是說——”
“——拒絕。”生華打斷他,糾正措辭,仔細地一字一頓地,“回信,拒絕。我來執筆。”
抓着她衣角緊握成拳的五指一刹那僵住。
“既然也寄給了我,那我也有義務執筆回信以示對勳爵閣下的敬重,不是麼?”生華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複又看向窗簾一角溢洩的一寸豔陽,趕在他開口之前平和而不容置喙地反問道。
她執筆,便是她做決定。既然她的名諱已經同他并排陳列在信啟之上,她又怎能一如從前那樣模糊而黯淡地躲在他寬大的身影之後呢?
如果以下犯上是他的戲份,尊卑沒了用,那貴賤亦無用,她有她自己的戲份。
陳靛收緊手臂,将自己摁進她身體——他說過,她是自由的。
生華附身,貼着他耳側,輕聲說:“靛,下次,什麼時候你看望母親,我陪你一起去吧。”
一起麼?陳靛松開環抱生華腰腹的手臂,呆呆盯着她腹間随呼吸安詳溫煦地起伏。他像是沒睡醒一般地愣了好久。
生華看着他,手指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和額發,目光柔微。
慢慢地,他肩膀瑟縮,蹭絆着又把臉悶回那母性的羊水般溫暖的身體。
“好……明年四月,我帶你一起去。我們一起去。”
生華彎起嘴角,柔柔的指腹劃過他眉心。她輕輕問:“為什麼是四月?”
“四月,我們可以去後山。”陳靛深吸一口氣,轉頭鑽出她軟軟的肚子仰躺在她大腿上,眯着眼睛對她輕笑。
“後山?後山有什麼?”她總是顯得很有耐心。
陳靛笑容明淨,語聲輕快地道:“有莫奈的花園。”躺在生華懷中,他漸漸眼神悠遠。他回想起,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年春天去母親那裡短住。他想不起來是為什麼,但在一個晴天的下午,他偷偷跑去後山上哭。後山上曾經種過漫山的郁金香和一個玫瑰花編織的拱門廊,但因為久無人打理雜草叢生而顯得肆意蔥茏,他那時淚眼婆娑,淚光裡的花兒像是一朵朵五顔六色的泡發的棉花糖,那時他想——這就是莫奈的花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