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s holding a stick. What’s that? How to put it.”
“Cane? Crutch?”
……
兩個女孩兒交頭接耳地對着門邊左轉到頭一個光線昏暗角落裡的桌子啧啧稱贊。生華幫她們遞來兩杯雞尾酒。
“Here you go, Pumpkins?”
“Oh, thanks, Hera.”
二人接過酒笑着稱謝,然後接着意猶未盡地結伴去尋覓下一段奇幻良緣了。
生華端起自己的香槟走下吧台,不經意瞟了一眼她倆剛才評頭論足的角落,于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後腦勺。
——他現在不應該出現在港聯律所設立的公益畫廊的慈善酒會上麼?
生華匪夷所思,還待确認,收回目光繞到側面,正好與之并排、又隔了三張桌子的兩男一女空出一個位子,生華挂上笑容借機加入。
落座前她終于從一個比較偏的角度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上午還在半山腰上做講演,晚上喬轉打扮一番就敢跑來興風作浪。他頭發梳起來,下巴刮得幹幹淨淨,戴着一副黑框眼鏡,H&M深紅大T,周身竟然透着一股難得清新的學院氣質。被一半亞裔血統賦予的深色毛發令他像是濃顔版風度翩翩的英倫玫瑰裘德洛。他語笑儒雅,神色怡然,顯然對當下的這個巡回約會是相當樂在其中。
“Miss?”
不等生華深究陳靛如何能不請自來,同桌男賓已經搭箭開弓,生華隻得先收回思緒笑着向三人做自我介紹。旁邊亞裔女生比較佛系,簡單介紹自己以後基本不太搭話,但也沒有挪窩的意思。對面兩個男生一白一棕,白男來自舊金山,嬉皮士風格的花花公子,喋喋不休地炫耀他接下來一整月的環球旅行計劃以及拉斯維加斯的一場豪賭作為壓軸,這種double dating的社交模式明顯限制了他為這段花天酒地旅途的選妃大計。他身邊棕色皮膚的男生聽口音像印度裔,說是白男朋友,和他一起過來玩。雖然坐在生華對面,上身軀幹卻一直微不可察地偏向白男一側,令生華十分懷疑其性向,但相對而言這個印度男孩性格上要更平易近人一些,生華便跟他和氣地閑聊了幾句。
十五分鐘後四人終于無話可說,生華和旁邊女孩分明都對白男的酒池肉林無動于衷,于是纨绔子弟起身另覓新歡,他的“親友團”也形影相随而去。
難得浮生清靜,生華忙不疊看向老地方尋覓陳靛身影,好在後者穩坐泰山,還在原地笑語滿堂。生華不覺好奇向他對面看去,卻見一個鬓角須髯修的十分精緻、襯衣穿得十分緊緻的彪形大漢正被他逗得笑得像個二百斤的胖子,而且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位“泰森”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挪過屁股。
生華汗顔。巡回約會上坐着不走的确容易引起對方不合時宜的誤解,同時陳靛也确實腿腳不便,為了避免起身走動和——吸引其他異性,他還真是舍得殺身成仁啊。
似乎是窺見到了生華的凝視,陳靛笑裡藏鋒的目光随着酒吧裡的觥籌交錯仿佛黑豹的足迹一般地向這邊敏捷掠過,倏忽爾又像所有談話時的“下意識眼神漫遊”那樣最終完璧歸趙地收束到對面的人身上。
生華敢打包票——這家夥看到自己了。就像每一次他以“向教授請教/叙舊”的理由出現在她的校園裡、課堂上一樣,再沒有人比陳靛更會在她面前裝“最熟悉的陌生人”了。生華可不想因為成了什麼《五十度灰》的女主而妨礙她給本科生當助教拿錢還學生貸,更别提她的科研生涯才剛起步就要遭受學術職場反向霸淩的命運。反觀陳靛這邊對待他二人的關系就還算透明,畢竟隻要CCU的股價說得過去、股東們的财富還沒白日蒸發之前,陳靛帶領的管理團隊就是跑到什麼蘿莉島上開什麼海天盛筵也不會有人在意。即便如此,生華還是崇尚低調行事,不管是傑瑞米嘴裡的“紅顔禍水”還是那種“成為了他的軟肋”的虎狼之詞,似乎曝光關系這件事本身相比起來對她總是更不友好一些。
“哈喽,你們好。我可以坐這裡麼?”
神遊太虛不過眨眼功夫,新的獵手又後來者居上。一個中等身材、戴一副金屬框眼鏡的大陸男生坐到了生華斜對面,他向二人介紹自己今年剛入職P大做講師,機器學習方向,姓韓,之前在内陸頂校T大博士畢業,期間去往過波士頓做訪問學者。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不習慣,他一開始講話有些磕巴,簡單介紹完情況便難以為繼。生華友善地詢問他研究的領域試圖幫他打開話題,然而他又回答的過于專業艱深,生華便隻能就其中的一些概念試着尋求解釋,就這樣舉步維艱地拉扯了幾個來回,旁邊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實在感到困惑便借口方便離席,但這卻給這位韓博士以錯誤的理解來看待生華禮貌的留坐。
其時已經不早了,酒吧裡人頭明顯疏落起來,生華這桌遲遲沒有人來補位,她打心底裡過意不去把韓博士一人留下,于是便咬牙堅持同他多聊了兩句。生華的客氣似乎令韓博士非常受用,他肉眼可見地殷勤起來,兩隻胳膊肘撐上桌面、胸脯緊貼桌邊,身體前傾着向生華侃侃而談概率論基礎在統計算法證明中的應用。
這邊準備鳴金收兵的Chelsea四下逡巡,遠遠地一眼就瞧見生華的勉力硬撐,于是姗姗前來救駕。Chelsea大方坐到韓博士對面,開始熱情洋溢地介紹起自己,手中不停劃着手機屏幕給生華看她已經把她前任給她發來的立普頓的歸檔項目資料打包發進了二人的對話框。
面前二美的親善賞光令韓博士興奮不已,在聽到Chelsea正在創業之後便大聊特聊自己之前在西岸矽谷作為CTO和人一道創業做數據挖掘的經曆,還邀請生華可以畢業後來港做博後,他可以幫忙給推薦信和拉資金,說着便要加生華微信。
生華臉上笑容可掬,内心百般不樂意。旁邊被明擺着忽略掉的Chelsea一臉同情地看過來,睫毛彎彎的笑眼裡分明寫着“甜心,我也救不了你”。
此時酒吧裡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也因此拐杖杵地的“笃笃”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生華甚至覺得,陳靛多半是故意要搞得這麼大聲的。
隻見來人身形偉岸氣質出衆,隻是步履蹒跚,手中一根簡約優雅的黑色钛合金T字拐杖铿锵有力地杵擊着木質地闆,拖着其中一條明顯不太會彎折的腿。他面帶笑意,深邃的藍眼由近及遠依次與在座的女士——生華和Chelsea,真誠對視,最後才帶過對面的韓博士,未拄杖的那隻手落在生華對面空着的椅背上,他語聲低沉,嘴角彎出一抹迷人的細紋。
“May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