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傾盆大雨,通關回大陸,陳靛安排的人在深圳灣口岸接上她,車裡已然齊備了午間吃食,直達最近的出入境□□大廳。至落車,雲去雨歇,白日洗落酣淋,生華回望港島,卻依舊蒼山朦胧。
深圳周六出入境正常辦公,這也是她堅持今日盡早通關的緣由。事情還算順利,雖未曾來得及預約,好在也趕在下班之前辦妥了新簽注。利士邦局勢風雲變幻,生華本打算當日即刻返港,不料陳靛發來消息說給她就近定下酒店要她今日暫時下榻深圳,其時他正在視頻會上,再多事由不曾詳說。
生華随後被直接帶往酒店。
簽注有了着落生華便開始擔心利士邦當天的董事會,陳靛雖說他會去和謝峻跟進,但生華總還是想親自聯絡姑姑确認,至此她才幡然明白姑姑為何從不與她和陳靛二人直言自己的計劃——中間隔着謝峻,姑姑以為陳靛按兵不動,她拿不準這個年輕家主的态度。
姑姑拿不準,她就拿得準麼?生華想到此處自己也驚出一身冷汗。
平心而論,陳靛雖為家主而早已簡政放權,甚至找謝峻來代持,利士邦現今身陷險境咎由自取,完全燙手山芋一個,換是旁人,就是生華早先認為,陳靛也該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任由它自生自滅,可偏偏上一輩姑姑生桓昀要管,還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地管。生華同母親和弟弟自小離父寡居,對陳生兩家的主仆之系本就一知半解,而生白二姓胼足之情更是生疏,今次一見自己這位姑姑,她獨對她一人歡喜。姑姑隻身入局,她免不了心急。在心理咨詢室對陳靛欲言又止,是她怕他明哲保身撒手不管、又怕他為她兩難不得不管。
從陳靛所言她看不出他想法,隻是如今突然要她留駐深圳實在蹊跷,生華忐忑不安,又礙于陳靛一時無暇聯系,便還是拿起電話想向姑姑問個安好。
豈料接起是姑姑助理,隻說在會上不便聽電話,得歇會給生華回音。
兩邊沒信兒,這回徹底斷了下文。生華莫可奈何,按耐住心緒,才意識到已近晚餐時分,于是下樓在餐廳随便吃了點兒東西,想到過深圳得急,行李用具都沒帶來便到附近買了些隻當臨時對付一晚。
許久未回大陸,電話卡都是口岸上臨時買的,滿街移動支付,手機裡的應用程序一個個陣亡,生華窘迫,買完東西心驚膽戰找回酒店天色已晚。
姑姑生桓昀沒回電話,但在語音信箱裡給她留了口信。
“華兒啊,對唔住喇,姑姑近日好忙啊。等過段時候空下來,我請你同二少爺來飲茶,向你細聊韶善堂的事啦,你莫要心急,到時萬事好講啦。”
生華聽罷頓感意外:韶善堂?不是利士邦麼?為何要向她講韶善堂的事?聽姑姑意思,利士邦并購塵埃落定之前似乎無意多言,她許是決了意要先行了斷了這件事才會聯系她,看來姑姑八成是順水推舟有意不希望他二人趟這趟渾水。她不知道姑姑對利士邦這件事了解到何種程度了,但一定比她隻多不少,想來情勢兇險,姑姑竟有破釜沉舟之決絕。姑姑避而不講,這邊的線索就斷了,隻能寄希望于陳靛從謝峻那邊繼續挖掘了。
七點一過,陳靛撥來視頻電話。
“我們可能得處理點兒公關問題了。”
剛才CCU的例會似乎是遲了一些,視頻打過來陳靛才吃晚餐。“香港J報聯系到Plesccino他們收到一些關于我們不利的證據,并且他們相信爆料人應該同時給香港多家主流媒體都投遞了這些資料。Plesccino向其中幾家我們有聯絡人的媒體求證了這件事,而且一些小報和新媒體意見領袖也不請自來問他要報價。”Plesccino是陳靛的公關負責人,他親自出馬,必然事關CCU,但為何爆得是港媒而不是CCU主場英媒?
生華正在卸妝,看對面陳靛一碗白粥吃得慢條斯理就沒太上心。“所以他們用通風報信買了一個你的獨家專訪?”
“精辟。”陳靛放下粥,改吃青菜。
“真夠精打細算的。”生華揶揄,“所以他們收到了什麼?是你要扶危濟困港聯律所還是精準扶貧H大?不然是收買野鳥保會?”
陳靛面不改色:“他們收到了爆料你我二人關系的證據,并附帶上了你昨晚同周昊天在酒吧屋頂上私聊的照片——你知道的,圖片新聞總是特别受追捧。”
生華震驚。
陳靛停下筷子看過來:“故事大緻是:利士邦的事我不便出面,你代我接觸周昊天。後面的内容你也猜得到了。”
生華一時頭大如鬥。如果隻是曝光陳靛女友那真是太陽底下無新事,Plesccino早和一幫英媒們達成了共識,陳靛不做個人IP、生華素人一個,股東們茶餘飯後,毫無談資,專訪、出價、禁令等等如家常便飯。但如今多了周昊天,以媒體們的秉性,周昊天的社會身份明擺着,很容易就能把陳靛關聯進這個圍繞着陳氏家族為中心的關系圖譜裡,不說這其中韶善堂正在圍獵利士邦,單就陳氏和生白兩家的淵源連明察暗訪加道聽途說就夠寫半個月的。
大局當前,陳靛卻異常淡漠。他放下筷子,拾起餐巾擦了下嘴,垂眼冷笑:“找周昊天打擂台還不滿意,還要拉你我帶着CCU入局。”
“CCU?”生華思忖。陳靛常年穩坐輿論靶心,從來不是因為瓜田李下的陳氏家族辦公室而是他背後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的CCU。隻有驚動上市公司的中小股東,爆料才算新聞。正值利士邦兼并,自己在這其中不免當了工具人,昨晚和周昊天私聊,倒似陳靛已經在韶善堂和管理層兩派陣營裡站好了隊——拿CCU給管理層背書,平白被人擺了一道,也難怪陳靛怒極反笑。
生華擰眉:“還控制得住麼?”
陳靛搖頭,分析:“這個人或者說這幫人有一些曝光的經驗,以輿情為目的不走獨家,不知道前後到底接觸了多少家媒體。當下我可以給小報和自媒體一些禁止令恐吓,但我沒法攔着他們搏出位。一般這種情況隻能做事後公關,公開信、發布會、專訪和座談……視事态發展,亡羊補牢。”陳靛扔下餐巾,随手扯開領帶結、偏頭解開最上面的襯衣扣子,顧自說下去:“……今晚趕稿,明天周日發酵。小報、社交網絡、自媒體……随後是主流媒體——破窗效應。今晚之後酒店周圍會來各種各樣的記者追拍,得委屈你先待在深圳了。”
“明白。”
雖說危機公關被各路媒體圍追堵截于陳靛已經算是家常便飯,從前與她無關,如今她卻也被迫附帶成了當事人之一,一旦露面一樣是衆矢之的。生華扪心自問,和陳靛在一起遲早有正式暴露于公衆的一天,她卻未曾想過這一天會到來的這樣快、這樣的措手不及。
“别緊張。”陳靛見她沉默呆坐,轉而渙然一笑,試圖拉回她的思緒。一如從前,他格外輕柔地笑着安慰她:“事情都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