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樂比翁晨小了20歲,是翁晨8個弟弟中,長相與翁晨最相似的那一個,但兄弟倆的性格卻是天差地别,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翁晨悲觀、厭世、自負又瘋狂,而且從不相信任何人,他是從爬進深淵裡的怪物,更是一條挺着尖牙時刻都想置人于死地的毒蛇;翁樂卻開朗陽光,甚至有點單純,如同一朵被嬌養在溫室裡的小白花,明明生活在整個蟲族帝國最爾虞我詐的主星,卻還能保持一貫的善良天真。
因為是家族的“根”,翁晨标記過翁家所有的蟲子,所以在米斯特僅僅懷孕5天的時候,遠在數萬光年外的雄蟲就感知到了自己雌父的情況,他當時正在前往主星的路上,準備參加自己的成年典禮,這是他被裘博恩帶去0247後,第一次回歸自己的出生地,正式面見家人。
未成年以前,翁晨偶爾能感知到從米斯特那裡傳遞過來的思念,就連翁崎澤有時也會懷着一種遺憾的心情想起他,所以當20歲的翁晨在沒有任何預先通告的情況下走進翁家的主宅、面對他的兩位父親後,看到米斯特臉上的驚恐和翁崎澤努力隐藏在冷漠表情下的憤怒時,他終于把自己心裡對家人那最後一點點希望的火苗掐滅了。
在他的父親們看來,翁晨早已經不是他們的兒子,成為“根”的雄蟲隻會是他們的家主、知道他們秘密的威脅,和一個永遠不可能被撼動的标志。
他們一直想念着的翁晨不過是各自記憶裡的6歲孩童,這個孩子分不清善惡,整日裡隻知道在花園的葡萄架下追找草柯裡的蚱蜢,會對着所有的長輩們露出傻傻的笑臉,更不可能用一種審視的目光辨認生養自己的蟲子會有一顆多麼肮髒的心。
在一種翁晨自己都難以形容的割裂中,他喝了喧嘩木的樹漿,強打精神在主星的一整個白日裡完成了自己那痛苦、冗長的成年典禮,并毫不顧忌父親們的臉面地痛罵了每一個走到他面前,對他送出祝福的主星蟲子。
最後,儀式落幕,翁家的主宅終于清淨,面對強行忍耐憤怒不敢發作的翁崎澤,和一個已經沒法在裝出父慈子孝場面的米斯特,翁晨擁抱了他們的父親,并告訴了他們兩件事。
“我是那時候決定要走裘博恩的歸屬權的。”翁晨的語氣裡有些遺憾,“隻不過說了米斯特懷孕的事以後,他們就以為我那是玩笑話了。”
當年的翁崎澤還隻有米斯特1隻蟲子,在翁晨出生後的20年裡,他們也沒再有過第2個孩子,所以在對自己的長子徹底失望後,翁崎澤和米斯特就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感情全都投注在了這個還未出世的新生命上了。
翁樂出生後,順理成章地取代了翁晨在父親們心中的位置。翁晨很清楚地知道,在翁崎澤和米斯特的心理,他們的長子已死,他隻是家族的徽章,而翁樂才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孩子,至于在蟲族主星上有過的那6年的天真無邪,所有的蟲子都更願意用“遺忘”的手段将之埋葬。
翁晨本以為,自己會因為嫉妒遷怒于翁樂,甚至在看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後逐漸對自己的親弟弟生出憎恨的情緒,但在把柔軟的孩子抱到自己的手裡,通過标記連通精神以後,翁晨意識到,他抱着的其實就是21年前的自己。他也不可避免地像他的父親們一樣,把已經被私心扭曲過的希冀,托付在了一個剛滿半歲的孩子身上。
“他成人那天,你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什麼?”奧修維德好奇地問。
——答應哥哥,做個讓父親們驕傲的乖小孩,好嗎?哥哥會保護你們的。
翁晨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呼吸亂了,腦海裡浮現的是一張有着黑發黑瞳的小胖臉,正安靜地躺在襁褓裡朝着他笑。
“我不記得了。”翁晨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抱住奧修維德的一條手臂說:“這太怪了,你明明躺在我的床上,我們卻在聊我的弟弟。”
奧修維德顯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聲,“你現在能睡着了嗎?”
“當然,我快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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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晨在第2天毫無疑問地睡過了頭,當他睜開眼睛看清靠在身邊的奧修維德手上拿着的備忘錄時,已經可以準備吃午飯了。
雄蟲一臉懵地爬起來喝茶,抱着腿看旁邊的蟲子,意外于對方的清閑:“我還以為你會在辦公室?”
“上午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且我在休病假。”奧修維德戴好他的袖扣歪頭打量翁晨,“心情好點了嗎?”
“我餓了——中午吃什麼?”
“标準餐,恺培做飯。”奧修維德下床,又轉身把翁晨從被子堆裡挖出來幫他換衣裳,“我們仨輪流做。”
“……聽起來有點太溫馨了,但你有沒有覺得這和咱們家的風格不太搭?”翁晨被奧修維德來回擺弄着脫衣服、穿衣服,感覺自己就好像是個大号的換裝娃娃,他們平時沒有這個流程的,顯然今天的雌蟲過于清閑了,“别告訴我,這是因為我把你們的工作停了,你們實在沒事幹才想出來的主意。”
“恺培今天特意扮作殘疾去市場買的菜——”
“哦——!不是吧!!”翁晨用着一種非常荒唐的眼神看向奧修維德,“你們以往的假期都是拿來幹這種事的嗎?”
“首先,軍雌的假期很少,大部分時候不但沒有雙休,而且就連年假也不是每年都有的;其次,我們的娛樂項目基本都是喝酒、打架和找個看對眼蟲子的上床。”奧修維德隻幫翁晨套好了上衣,就被翁晨揮手拒絕了,他隻能退開,讓翁晨自己去找褲子,“但現在,恺培的腿瘸了,肯伊曼半癱,而我結了婚,所以大家目前隻能靠合家歡打發時間。”
“聽起來簡直就跟噩夢一樣,我真該給你們再配個洋娃娃,還有用來假裝喝下午茶的塑料道具——你們誰更喜歡粉紅色?”翁晨穿好褲子後,用外網設備看了一下新聞。
克薩倫托·吉尼的通緝令已經發布出去,除了0247官方發布的名單,還有一份被傳到非法網站上的懸賞,但對象并不是這隻蟲子的性命,而是克薩倫托的下落。
從這隻蟲子可以假扮納爾威特的事情上可以看得出來,密友也是隻能夠調配出變形藥的好手,所以克薩倫托的這個身份或許已經是條斷線,翁晨根本沒指望一份遲到是數十年的通緝名單能夠幫他把蟲子揪出來。
目前楊女士那邊還在調查中,他能做的仍然是錄音和挖掘暗藏在其中的無數細枝末節。
兩隻蟲子出主卧後先去了胖墩兒的鳥室——小胖子變成人以後,這個房間裡就又多了一張床和一座衣櫃,徹底變成了小孩兒的房間。
他們進門的時候,胖墩兒正蹲在落地窗邊的軟墊上用聯網設備看鳥類紀錄片,聽見門口的動靜擡頭看了一眼,之後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播放器上。兩隻蟲子本來以為雛鳥是在學習,于是站在旁邊跟胖墩兒一起看了幾分鐘,準備等1樓的午飯差不多上桌了再把孩子拎下去。
紀錄片是有智族的某個國家官方媒體拍攝的精品視頻,蟲子們湊過來看的時候,内容還在講黑紋斑頸雀的幼鳥期,幾分鐘後畫面一轉卻變成了成年的雄性雀鳥在雨季為了求偶對着心儀的雌鳥跳舞,結果最後不但求偶失敗,還被煩得要死的雌鳥吼了。
在三個人的尴尬中,胖墩兒默默關掉了視頻,他依舊保持着蹲在座位上的怪異姿勢,擡頭看向了翁晨,此時的翁晨也正在看他。
經過一段相當微妙的眼神溝通後,胖墩兒的心裡生出了某些探究的想法,而在和胖墩兒對視時,翁晨也意識到了胖墩兒的意圖。
“不許學。”雄蟲語氣嚴肅,沒有給雛鳥絲毫回旋的餘地,“你還是個未成年,不許學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在一旁慢了半拍的奧修維德語氣探究地問胖墩兒:“你喜歡剛剛那個?”
“他隻是好奇。”翁晨補充,接着又對胖墩兒說:“用點腦子,小孩兒,那個是求偶的,你現在連飛都還沒學會呢。”
胖墩兒眨了眨眼睛,又扭頭看奧修維德。雌蟲茫然,他其實不太懂這個“翁晨”的意思,藍背鳥本來就是種很少用語言溝通的鳥類,胖墩兒變成人以後仍然保持了本性,直到目前為止他還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即使奧修維德喂了孩子4、5個月,也不可能通過尖嘴勺和碎肉塊提升他們之間的默契。
翁晨則萬般無奈地伸手,對着奧修維德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母親發言。”
“……你爸爸說得對。”奧修維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怪異,“而且那個舞……看起來有點傻。”
已經不胖了的小胖子聽懂了,并難過地低下了頭。
直到3個人走進餐廳的時候,翁晨還在幸災樂禍地刀人:“你媽媽不是有意的,他隻是更習慣說實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