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亞紀子确實緊張,死而複生後還能去見死去的親人,任誰都會激動的。
他們約在學校附近一個安靜的公園,見到諸伏景光身影的一刹那她就快步走上前去,幾乎快撲到他懷裡。
她的哥哥還那樣年輕——他們死的時候也同樣年輕。
“哥哥……”女孩當即紅了眼眶,諸伏景光隻覺得她是因為分手難受,殊不知對她而言他們已經七年未見,從不知生死,到陰陽相隔。
這次諸伏景光的說辭是:“聽zero說……”
“對,我們分手了。”諸伏亞紀子承認得幹脆,她擡眸問,“他叫你來的?”
看着妹妹執着的眼神,他知道她已經猜出來,于是舉手投降:“我不是來給他當說客的,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諸伏景光将左手藏着的口袋遞給亞紀子:“喏,給你的禮物。”
亞紀子努力挂起笑容,試圖輕松地接過:“安慰禮物?”
接下來的對話和當年如出一轍。
諸伏景光輕笑,“怎麼會。是你三個月前說好看的那個包。”
亞紀子打開袋子,驚喜地挽上兄長的手臂,哪怕是同樣的情景重來一遍,她也仍然開心,隻是要掩蓋住心裡還未平息的恐懼傷悲以及失而複得又恐得而複失的複雜心緒。
“很貴诶,我隻是随口一說。”她慢慢撫過無比熟悉的皮質包面,上輩子她背了七年。
諸伏景光沒有說話,他靜靜地低頭看了妹妹一會兒,突然提起毫不相幹的話題:“嬸嬸的環球旅行采風計劃怎麼樣了?”
“她還糾結呢。”這是事實,現在的亞紀子自然知道他什麼意思,哪怕是當年,結合下一句話也能猜出,他想讓家人盡可能地避開風險。
“出去逛逛很好,我聽說她喜歡的那位英國畫家最近在開畫展。”
亞紀子擡頭深深注視着他,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工作比較忙,暫時不要聯系我。”
跟諸伏高明那邊,他打算過段時間說辭去警察工作,但是亞紀子和他一起生活的時間太長了,沒有那個必要。他甚至不需要說“以後見到我和zero不要打招呼”——妹妹緊緊攥住他的衣角,他當然知道她已經知曉。
諸伏亞紀子緊緊盯着諸伏景光,目光緩慢掃過他五官的輪廓,想要将他的模樣刻在腦海中。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問出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什麼時候走?”
“現在一切未知。”景光拍拍她的肩膀,“别擔心我,你好好吃飯,别嫌食堂菜難吃就不肯吃。”
諸伏家多年前是諸伏爸爸做飯,後來景光也經常掌勺,亞紀子廚房白癡一個,好吃就多吃,不好吃也不多抱怨——她會不怎麼吃。
孤身一人這麼多年,她早就學會自己做飯了。
諸伏景光平時并不是一個唠叨的哥哥,他一貫溫和包容,但也有自己的棱角。
今天例外。
“照顧好叔叔嬸嬸,偶爾也幫我聯系一下高明哥,他很喜歡你。”
亞紀子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諸伏高明,可以說是一物降一物了。
她低聲說“好”,不忍再聽下去。對于二十二歲的諸伏景光來說,這是不放心的囑咐,而對于二十七歲的諸伏亞紀子來說,這些話可以稱之為兄長留給她的臨終遺言了。
她知道松田犧牲前見過零和哥哥,但是自此一别,兄妹二人再沒見過一面,再沒說過一句話。
諸伏亞紀子将哽咽咽下,聲音輕顫:“手機,别放在胸前。”
女孩從兄長胸前口袋中抽出手機,不存在的彈孔向她張牙舞爪地嘶吼着,過往與未來共同交織在此刻,她幾乎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而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穩穩握住她手腕,和她瞳色相仿的眼眸定定望過來:“好,都聽你的。”
他接過手機放到褲子兜裡,像深海一樣的眼睛似乎看穿她所有不安,又将這些情緒盡數包裹在一片灑滿陽光的水中。她聽見哥哥溫和的聲音:“别害怕,亞紀子,我會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幹什麼?他沒有說。亞紀子知道,他會竭盡全力守護人民,竭盡全力捍衛正義,竭盡全力活着回來見她。
“不用擔心我,照顧好自己。”他撫摸她的發頂,如同小時候那樣,如同比七年前更久遠的十七年間那樣。
她竟在一瞬間覺得心安。
當年她雖不舍,卻沒有過于擔心,所以是她看着兄長的背影漸漸走出她的世界。
而今,諸伏景光看穿她的不安,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擁抱以作告别。
他說:“你先走吧。”
于是諸伏亞紀子一步三回頭,兄長始終站在原地微笑注視她。
青年站在樹下,樹影搖曳,投在他身上的光明暗交錯。
最後,吹來一陣東風,樹枝搖晃向另一邊,陽光灑在他臉上,照得他堅定的眼神愈發明亮。
他站在光芒下。
亞紀子終于不再回頭,走向今生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