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綿延無邊的草地上,夜色漸漸降臨,蘇定慧靠在微微隆起的背陽丘地,嘴唇幹得起皮,腰際靠着醫箱的那一側不斷有疼痛襲來。
所騎之馬早已沒了蹤迹。
不過若是沒那匹馬,也許她現在早已被憤怒的黨項人擄走,極盡折辱了。
兩個時辰前,回城路上起了大風,将沙漠中的黃沙漫天卷來,一時迷得看不清路,給了黨項人可乘之機。
她本跟在範文君身後,混亂間所騎之馬失了方向,怎麼拽也拽不住,竟跟着那些黨項人一道沖了出去。
黨項人本以為落敗,回頭一看有個落單的女子,瞬間調轉馬頭,似發洩怒火般,嘶吼着朝她沖來,面孔扭曲。
蘇定慧匆忙奔逃,越過起伏的草地,越逃越遠,深入草地之中,卻怎麼也甩不掉身後人。
像是餓極的野狗聞見了生肉,緊追不放。
眼看便要被追攆而上,蘇定慧見正好經過個地勢高些的丘地,一咬牙,突然将缰繩一拽,盡力放緩了些許速度,便從馬背上翻滾而下。
黨項人騎着馬,在她身邊長嘯而過,沒發現馬背上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蘇定慧墜在草地上,身側的醫箱砸中了腰際,瞬間疼得像是無數根針刺入。
腿也疼得不行。
她是大夫,知道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卻不敢停留片刻,強忍着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另個方向逃去。
黨項人很快便會追上那匹馬,見她不在,必然會怒意更甚,回來若遇見了她,越發不會輕易放過。
蘇定慧走了好長一段路,口幹舌燥,忽然聽見水聲潺潺,不由咽了咽幹澀的喉嚨。
片刻的欣喜之後,想到黨項人逐水而居的習性,頓時毛骨悚然。
她不敢輕易現身,躲在了這片背陽丘地,豎起耳朵聽四周的動靜。等了幾刻鐘的功夫,沒聽見腳步聲、馬蹄聲,放心了些,正要去取些水喝,不遠處卻傳來獵犬吼叫,兇狠得像是會用獠牙撕碎她,吃入腹中。
蘇定慧背靠丘地,四肢僵硬,眼睛閉上又睜開,萦繞在心中的恐懼随着夜色降臨,越來越濃。
可随着恐懼而生的,卻是痛恨。她恨自己為何不能騎術高超、手能握刃,面對黨項人的追逐,沒有絲毫還手之力,隻能坐以待斃。
深入草原腹地,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權衡利弊,也不該來救她。
若能像範文君一般,便不會陷入如此境地。
“阿吉勒,你說汴京的皇帝說話算話嗎?”
聽見有人操着一口不大純正的官話朝這裡走來,蘇定慧一下子扭過了頭,定住了。陣陣寒風刮在身上,她才發覺西甯州是如此的冷,寒意将她包圍。
“也許?我說不好!不過他說話不算話也沒關系,如果能一路打到益州,我們完全可以自立為王。聽說汴京城裡時局不穩,顧不上管益州的事了!”嗓音粗粝的男子大笑,空曠的草地上回響着他肆意的笑聲。
“可是阿吉勒,現在這個益州的主人卻不好對付!他和别的藩王不同,上過戰場,還打過不少勝戰,也許他會是我們的勁敵……”
獵犬忽然興奮地吠叫起來,打斷了他。
“你看獵犬也覺得你的擔心多餘,這按漢人的話來講,叫做杞人憂天。藩王出去打戰,有他手下人出謀劃策,也許他隻是個飯袋子,怕什麼?他那些軍功就是為了争汴京皇帝的太子之位造出來的,來了這裡有主動進攻過一次?哼,早晚讓我見到他,試試他本事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獵犬似是聞到了什麼,撒歡似地跑起來,叫得更興奮了。
“嘿,先别煩惱了,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