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9

山楂用力回憶着哥哥的相貌，幾分鐘前還清晰至極的記憶，此時卻被暴力撕去一角，大片大片的空白被黑暗侵蝕。

她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甚至無法從喉嚨裡發出聲音。小女孩全身的知覺都集中到指尖的一片濕濡，髒器的汁液透過薄薄的壺璧滲透出來，一團器官在她手心緩緩跳動……

“砰——”

山楂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眼前一黑，雙腳騰空。

餘舟逝抱着小孩，輕盈地落在距離驚鵲幾米開外的地方，冷冷地看着驚鵲。

以及他手中舉起的槍。

空氣中彌漫着蛋白質燒焦的味道。

山楂原來的位置出現了一塊黑色的深坑，坑洞内一些細小的肢腕“噗嗤”“噗嗤”地顫抖交織在“傷口”處組成一張薄薄的網，急切地想補齊坑洞。

如果剛剛不是他反應快，山楂現在可能就是幾搓灰了。

“你要殺了她嗎！”餘道長眉頭緊鎖，聲音中是壓抑不住的怒氣，藏在袖子裡的手開始結印掐訣。

山楂靠着餘舟逝的袍子，傻傻地看着一片黑暗。

她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一派和氣的哥哥會突然翻臉。

“你誤會了，我隻是想處理她手上的污染物。”驚鵲重新調整回收槍的功率，無所謂道：“這東西傷害不了人類，隻對污染有用。”

驚鵲見餘舟逝仍保持着原來地姿勢一動不動，不耐煩道：“除了回收還能怎麼辦？她哥哥變成這樣大概率是因為進了污染區，而不是異種激化，在他身體裡不存在異種的情況下，甚至沒辦法對他進行問尋。”

餘舟逝意識到，本題無解。

山藥……還有小林優姬，他們已經變成了小林櫻的一部分，和十年前那群身上起疣子的接警人遭受的污染根本不一樣。

那群人保持着□□與意識的獨立性，他們可以離開污染區接受治療，甚至回收污染源頭阻斷污染。

但是山藥不行。

首先，離開污染區這條路走不通。

他們的壺口都連着一根，如臍帶一般的細長的管子。

小林優姬的壺口上，那條“臍帶”是幹癟的黑色，而山藥的“臍帶”則是充盈着汁液的鮮活粉紅色。

沒人知道扯斷這根管子會發生什麼。

所以他沒辦法離開污染區。

其次，回收的後果不可預料。

小林櫻隻要存在，他們會因為持續污染最終完全喪失自主意識，變成會呼吸的器官。但小林櫻被回收，他們也将作為祂的一部分徹底消失。

“山……嘶刺啦……楂，山楂……”

“我……嘶嘶刺……殺，……刺啦。”

透明“水壺”如老舊的收音機，吃力地發出聲音。

山楂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和顫抖。

“呲啦……殺了……嘶……我。”

“很難想象□□和意識被壓縮塞進水壺裡是什麼感覺，他很痛苦，如果他真的是你親人，就請你仁慈一些，把它交給我處理。”驚鵲再次啟動回收槍。

山楂混亂的腦子終于理清了現在的情況。

山藥不再是人類了。

山藥要被殺掉了。

山藥死了。

她的靈魂在尖叫，但是嘴裡隻能發出單個音節。

“看着它就會想起祂，想着祂就會成為它。”驚鵲伸手在柔軟的牆壁上摸索着什麼。

“啪——”

燈亮了，奇怪的藍紫色瞬間鋪滿整個房間。

他輕輕道：“這就是污染。”

燈光下，小女孩與“水壺”間莫名其妙長出了許多絲狀組織物，這些東西将她所有與“水壺”接觸的地方死死粘連在了一起。

水壺長在了她身上。

“她也被污染了，但好在是輕度，還有救。”驚鵲朝皺眉的餘舟逝笑道：“隻要把她手上的那玩意清理掉，她就有概率變回人。”

“不，還有别的辦法。”餘舟逝的聲音冷靜無比。

“不可能！”驚鵲高聲反駁。

“可以祛污。”餘舟逝說。

“祛污……你逗誰呢？它根本沒有異種，要怎麼祛？”驚鵲覺得他莫名其妙，神色一凜，“快把它給我，不然我們一起完蛋！”

眼看驚鵲幾步就要沖到面前，餘舟逝巋然不動，他隻是用一隻手捂住了山楂的眼睛，一隻手搭在了那團柔軟物上。

“山楂，閉上眼睛。”餘道士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光怪陸離世界中引人前進的秩序。

“你哥哥會回來的。”

山楂一僵。

“你幹什麼？别碰它！會加速污染的！”驚鵲舉槍瞄準。

“天地開朗，四方為裳。”

古漢語如唱調般的念詞在偌大的房間回響，忽遠忽近，忽輕忽重。

“玄水蕩滌，辟除不祥。雙童把門，七靈守房。”

雜糅着紅色斑痕的灰色光團從水壺溢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企圖從混亂的污染中剝離出人類的靈魂。

随着光團一點點融進了餘舟逝的指尖，“水壺”從肉質逐漸變為金屬，壺内那塊鮮活的肉也在加速腐爛，無數生命物質順着餘的指尖攀上了他的手臂，消失在他的皮膚裡。

“靈精謹鍊，萬氣混剛。“

“啪——”

一個沾滿斑斑鏽迹和血迹的空水壺摔到了地上，點點灰光徹底融進了餘舟逝的皮膚裡。

驚鵲被眼前一幕震得放下了槍，他愣愣地看着山楂身上那堆原本連接水壺的肉狀組織物紛紛壞死、剝落、被地闆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