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綠瓦壘起的小觀藏在深山竹林的一隅,積雪滿山,鳥獸絕迹。
一個小小的身影落在了白色的台階上。
小孩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身上裹着打補丁的道袍,袍子歪歪扭扭,針腳粗糙,看着像從大人衣服上裁下來布片改小的衣服。
小小的餘舟逝身上落滿了雪花,凍紅的手指上長抹着味道奇怪的草藥,他的雙臂緊緊抱住懷中襁褓裡的小東西,抵着冷風,吃力地擡起小短腿,一步步向上爬。
布鞋踩在松軟的雪裡,吱呀作響。
他能感受到懷裡小家夥微弱的心跳。
“師傅!!!”
小餘舟逝大喊着蹦上了最後幾節台階。
“師傅師傅師傅師傅!!!”
他快步跑進觀裡,呼吸間,白氣消散在冰涼的空氣裡。
“别叫啦,叫魂呐。”一個白胡子老頭從漏風的道觀裡顫顫巍巍走了出來。
他套着件洗得發白的袍子,上面缺了塊布,顔色和餘舟逝身上的一模一樣。
“師傅!你看我撿到了什麼?"小孩有些激動地在門口蹦了蹦。
“你這是撿到糧倉鑰匙了嗎?這麼開心。”
還沒等老道士說完,餘舟逝就飛似地沖了進去。
“怎麼沒燒爐子呀師傅!”
小孩的叫喊從屋子裡傳出來。
“碳沒剩多少了。”老道看見他急成那樣,慢吞吞地走過去把煤從桌頭深處挖了出來,眯着眼睛搖頭晃腦。
“急什麼急,修道之人最忌毛躁躁,所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我撿到小孩啦!他快死啦!”豆丁餘舟逝鼓着臉。
老道士半眯的眼睛瞬間睜開了。
“那确實得急!”
漏風的門被堵上了,留了個窗戶口透氣,屋子裡點上爐子,瞬間暖和起來。
襁褓的布料是昂貴的綢緞,餘舟逝小心翼翼地巴拉開滑溜溜冰涼涼的布片,一張粉嫩漂亮的臉露了出來。雖然被豆丁餘抱得很緊,幾片漏網雪花還是落在了嬰兒的身上。
小嬰兒的身體在爐子的溫暖下逐漸放松,餘舟逝感受着懷裡輕輕起伏的小生命,動作輕到不敢呼吸。
“造孽啊。”老道士歎了口氣,“你在哪找到的?”
“後山的兔子窩裡,裡面沒有兔子。”餘舟逝呆呆盯着小家夥的臉。
忽然,他把手指伸到了對方的人中。
細微的熱氣吹拂着餘舟逝的指腹,豆丁餘盯着懷裡那張圓嘟嘟的臉。
戳。
軟軟的,像朵棉花。
“師傅,他還在喘氣。”餘舟逝高興地擡頭問:“他是不是不會死掉了?”
沒等到師傅地回答,一隻小手就抓住了餘舟逝的指尖。
嬰兒睜開了眼。
餘舟逝和一雙淺藍色的眸子對上了。
眸裡盛着月下的泉。
懵懂無知,全然未意識到自己剛與死神擦肩而過。
老道士搖搖頭。他可算知道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健康,家境不錯的孩子會被抛棄在野外了。
小餘舟逝有些開心地拿自己陰陽環上的流蘇逗小嬰兒,但這孩子與普通娃娃完全不同,他看都不看流蘇,反而一動不動地盯着小餘舟逝的臉。
餘舟逝想了想,把陰陽環塞回袖子裡,又把手指遞了過去。
小小豆丁終于動了,心滿意足地繼續攥住他的手指。
“他也算和我們觀有緣,以後就當你的師弟吧。”
餘舟逝開心地點頭:“師弟叫什麼名字呀?”
“你道号虛極,他就叫靜笃吧。”
餘舟逝:“可是他還沒俗家名字呢。”
“這個為師不在行,你撿的娃娃,你來取名字。”老道士把兩隻手揣進袖管裡。
“那叫寒枝吧,我是在冬天撿到他的。”
師傅問:“為什麼不叫寒洞,你明明是在兔子洞撿到他的。”
餘舟逝無語:“那也太難聽了吧,師傅不是謙虛,是真的不會取。”
老道士撫須大笑。
“師傅,晚上吃什麼呀。”餘舟逝問。
“廚房還剩點米和地瓜。”老道士沉吟道,“給他熬點糊糊,應該能活。”
盡管還是個豆丁,但餘舟逝也清楚地知道廚房裡那個連老鼠都懶得光顧的米缸和幾根老紅薯意味着什麼。
災年多了一張嘴,并不是什麼好事。
師弟是他撿回來的……
餘舟逝沉默片刻說:“師傅,我晚上不吃了,我去城裡一趟。”
“你好好的大晚上去成裡幹嘛,現在世道亂,你一個小孩别被人抓去煮了吃。”老道士吹胡子瞪眼。
小孩被老頭這麼吓,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孩子。
但躊躇片刻,還是壯着膽子說:“我剛剛拐回來的路上聽村民說城裡有大戶辦喪事,晚上可能會發白面餅,運氣好的話還能分到帶肉的。”
“這災年,怎麼還會有發肉餅的大戶人家。”
“有的!反正晚飯我不吃了,我留着肚子吃餅,我給你們煮點粥就出門。”餘舟逝笑嘻嘻道:“我多搶幾個帶回來給你們。”
老道士沒立刻回答,反倒是半斂着眼睛看着他,餘舟逝一僵,被盯地不敢擡頭。
半晌,老道士才笑着說,
“……那你快去吧,别煮粥了,早去早回。貧道也想吃上熱乎面餅呢。”
“徒弟,努力呀。”
餘舟逝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揉了揉,一擡頭,老道士就不見了蹤影。
不知是不是去廚房準備晚飯去了。
餘舟逝把小不點放在床上,把周圍的被子都堆在了他身上,似乎又嫌不夠,把自己夏天薄薄的一層的道袍蓋了上去。
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師傅,我出門啦!師弟躺床上睡着了,您記着要看着他。”
外面傳來老道士模糊不清的回應。
餘舟逝拿起鬥笠披在自己身上。
晚上城裡确實有辦喪事,但餅隻有幫忙幹活的人才能領,而且數量有限,大概率得靠搶,哦不是,是競争上崗。
但餘舟逝心裡沒底。
因為大概率不會有人招他這麼個小孩幫忙得。
實在不行他就去掏幾個蛇窩吧。
山路難走,大雪天更甚,但餘舟逝腳程快,幸運地在天黑前就趕到了城裡。
撲面而來的是股奇怪的氣味。
肉,很香的肉味,但又混着股甜膩到發臭的腐敗味。
餘舟逝順着氣味走了過去。
他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一個個幹瘦的人影緩慢地從他身旁飄過。
目标很明确,因為幾乎整個鎮子的人都在往那個方向趕。
“下一個!有人嗎?”坐在大宅門前的夥計百無聊賴地看着底下一群群面瘦饑黃的兩腳羊,他的臉上有道疤,身材是這個時期少見的精壯。
“還有還有。”一個年輕人趕忙上前,和他一起的,還有站在他身後的老人。
老人沉默不語,眼神麻木地看着地面。
她似乎瞎了。
“不行,太老了,又瘦,不收。”站在門口的夥計翻了個白眼。
“這年頭哪還有壯的?”
“我可以嗎?”餘舟逝探着小短腿,費盡力氣從人群中擠進去。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娃娃身上。
夥計聽聞先是一愣,直勾勾地盯着餘舟逝從鬥笠中露出的半張臉,半天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