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短發,上翹的長眼,薄薄的嘴唇也勾着弧度。
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最近每天無數次從各種角度觀察過,或者說偷窺過的面容。
李明明。
“啊!”
她吓跌在地上,下一個瞬間便指着對方的鼻子暴跳如雷。
“你走路沒有聲音!偷偷摸摸的幹嘛呀!太不講禮貌了吧!吓死我了!!”
“嗯嗯嗯。”李明明煞有介事點着頭,開始整理袖口。“謝謝你啊。”
“什麼東西!”法芙尼爾一咕噜爬起來,不解的歪着腦袋。“你會不會說話?”
“謝謝你啊,把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男人收起笑容,細長銀白的電光從他袖口竄出,刹那捆住法芙尼爾的右腳踝,躍回他手中。
那是一條蛇,還是一根繩子,法芙尼爾沒能看清,電光閃爍的瞬間,視野便天旋地轉——她被拴着一條腿倒吊在了廊廳正中。裙擺全翻過來遮蔽住了視線,雪白輕盈的襯裙随風起伏,露出來的雙腿亦被細膩的白色絲襪完全包裹。
“啊——”
驚叫中,四肢力量暴漲,肌肉與筋絡的線條凸顯出來,龍尾的骨刺驟然突出,幾次三番與倒吊她的小工具刀劍相向,兩兩碰撞發出清越的铿锵聲響。
這根其貌不揚的鲛髓索顯然被改造過,不僅如傳聞中那樣随她身體的形變随意拉扯,更是封鎖住了她進一步發動魔力變化身體的可能。
“放開我!你這個#¥!#¥#@%(#$%&^$@@)&*(¥%@@)%#¥!#”
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等滑鐵盧戰役的龍女驚怒之下,冒出一連串怒不可遏的龍文與弗拉瑞語交織的斥責。
李明明擔擔衣擺,從左手綢布包裹的小包袱中撚起一粒剛剛采摘下來過了冰水的果子,一口咬掉尖端大半。他舔去口邊鮮紅的汁液,掏了一把耳朵。
“怎麼?現在你不會說話了?”又是一口,把剩下的果肉全部吃幹淨,李明明擡手,果蒂畫了個抛物線,向法芙尼爾的襯裙飛去。看來是打算給那片單薄的白色之中,增添一些些變數。“真是可惜,我不喜歡白絲。”
他又給嘴裡塞了一顆,而原本并無還手之力的法芙尼爾在折騰過一邊自己的犄角翅膀之後,隻靠着單純的腰腹力量一個起身,硬是接住了那顆果蒂。
“你敢砸我!你……這什麼……好甜!”
李明明微微後仰身體,向下彎彎嘴角:“我的媽呀……你們龍類也太惡心了……”他随意找了堆摞起來的書籍一屁股坐下,仰頭看着空中晃悠的那坨白色物體。“說說吧,搞成這樣,你有什麼表示?”
法芙尼爾自知犯了大錯還被當場捉拿是大問題,不過以她的性格,本來也沒有一走了之的打算,隻不過是要先把目的地的情況搞清楚,再回來收拾殘局,現在也不過是計劃提前而已。
長長的裙擺既麻煩又遮蔽視線,她索性收回了女仆的打扮,繁複的領花與蕾絲袖口花苞一般收攏回縮,全身上下都被刺破肌膚的漆黑鱗片包裹,星星點點的骨刺突出臉頰額角,另外兩對眼睛也緩緩睜開。朝地上的白衣男子投去不可亵渎的威嚴目光,她停止了掙紮,确認對方也在認真的審視後,淡淡開口。
“我們該好好坐下來談談。”
“我呸!談談?談個屁!你把我辦公室搞成這副鬼樣子,我還跟你談?談錘子啊沒得談!我告訴你十八個你都賠不起,想下來我告你不可能!他媽的我就是去弄點吃的,你看看這這這這整的!”李明明霍然起身,四下環顧,指着左手邊倒塌的陳列架與異型裝置和粉身碎骨的工作台,又指着右手邊布滿腳印的卷宗和一地的齒輪軸承,從隐約的刻痕不難猜出,每一塊零件,都有它們應該處于的位置。“媽的這事沒得談!叫你家長來!讓他看看诶!你把我這折騰成什麼樣子!還找鑰匙?找哪裡的鑰匙?你家門鑰匙?我淦你不會被家長趕出門了吧媽的!我造了什麼孽喲!”
他氣得跳腳,叉着腰在原地轉圈,幾次差點踩到自己的衣帶摔跤,可卻還在這怒發沖冠的檔口,把手裡的小包裹輕輕放在原位。
法芙尼爾現在有點發懵,她确信自己的弗拉瑞語水平最近得到了很大提升,可是,從這個男人口中蹦出的許多詞語,雖然發音相近,但完全不在自己已知的範圍裡,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随之而來的巨大怒火,似乎每說一次那些話,他就能狠狠給她身上捅一刀似的。
可是好奇怪,每次潮和撒拉弗有矛盾的時候,說出這句話,她們都會真的坐下來談談啊,是自己記錯了語序嗎?
“那你說我怎麼辦,我按你說的做。”
“哈!”李明明笑出了聲,深深吸入一口氣。“我真他媽的……我!淦!!!”他終于踩到了自己的衣帶,猛地踉跄,幸好扶住了書堆才沒有摔倒,但被他小心呵護的一捧果子卻被壓得稀碎,汁液四濺,綢布瞬間浸出豔麗的色澤。
此時廊外傳來一聲巨響,夾雜着叮叮當當的清脆之音,似乎又有什麼特别的拼接造物被來路不明的攻擊一舉拿下,稀稀拉拉碎了一地。
“媽了個巴子的!給老子等着!!!”
屢遭變故的男人耳根脖頸都紅透了,體溫約莫也在不斷攀升,喝住想要說話的法芙尼爾,罵罵咧咧快步趕往廊外,鞋跟将光可鑒人的石磚地面敲打的笃笃作響,簡直要敲出一個個孔洞來。
那外面應該是修剪整齊的碧綠灌木庭院,即使是法芙尼爾這樣的莽夫,在初次造訪這裡的時候,也被庭院的整齊劃一驚歎,完全對稱的結構甚至精确到了灌木枝葉上的花紋,與不同形狀花瓣的排列,可想而知這座庭院傾注了制作者多少心血。她當然觀察不到這麼細緻,但從半空掠過時,排列整齊的橫平豎直與圓弧彎道,已經是她這種恣意慣了的龍類難以想象的。
看來他真的很倒黴,居住的各個地方都被莫名其妙搞得一團糟。
她咂吧着嘴一躍而下,蹦到那堆慘不忍睹的漿果屍體面前,又抓起大大一口塞進嘴裡,眼睛登時熠熠生輝。
就是這個味道!絕對是這個味道!她一定得找到這個味道!
事已至此,也就沒必要躲躲藏藏的了,龍女躍起,一腳踢開廢墟,抄起代價頗大的那隻抽屜捏碎,把鑰匙叼在嘴裡揚長而去。
狂風将帷幔吹得四下招展,如同下起一場暴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