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恩擡起頭，水火相撞而生的蒸汽與爆裂聲中，比肩而立的背影竟然顯現出幾分高大。他撇嘴站起來，燃燒着的枯枝成片落下，被翻湧的泥土全部阻攔。

“！”

晖踮起腳，越過蒂奧的肩膀去看。

背影前方，被塵煙與烈焰所環繞的獸影伫立在林木的殘骸間，晨光将它的每一寸肌膚，它的憤怒，與咆哮猙獰的嶙峋面容都照亮，血紅雙眼掃視過的焦土之上，漸弱的火苗複又燃起，水花映成熔岩。

音波與氣浪從那比肩高天的巨碩身形處撲向衆人，海嘯般迎面而來。

身後的騎士們雖然也都是擅長在極近距離對敵作戰的偵查人員，但直面古龍的嘶吼還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不少人雖然沒有腿軟倒地，但也因為極度恐懼一時失神。

蒙爾森的和平維持了太久，以至于太多的年輕人不免遺忘了異族的殘暴與力量。

“她是龍王近侍的血親，法芙尼爾。所有人，集中精神！不要率先發動攻擊。”

狄恩還記得這個在談判後和自己有來有往的小女仆，通過魔力氣息不難辨認，對方對自己的身份沒有任何掩飾。那麼出現在這裡，是規勸，還是伏擊。

餘光掃過因直面氣浪沖擊而嘴角滲血的部分下屬，他很難說服自己相信對方的意圖是前者。

“不要靠近。”

他制止了蓄勢待發的納尼安，同時，麗貝卡與斯科特正小心翼翼的與兇獸拉開距離，他們一同維持着身前的水色護盾，走得緩慢慎重，像一對朝聖的信侶。

“等她平靜下來，可以嘗試溝通，她或許知道關于潮的消息。”麗貝卡低聲與斯科特交流，這隻巨龍的降臨雖然帶來了毀滅的烈火，但并不算難以招架，以其展露的力量來看，如果一開始對他們抱有敵意，那麼他們甚至沒有釋放護盾的空隙。比起威懾，她更願意認為這是一次試探。

“可以，但是……”

斯科特的話語忽然被尖嘯打斷，本已停下吞吐的火焰漠視他們的龍類驟然發難。長尾躁動起來，将更遠處的樹木連連劈開，交錯的密集獠牙完全爆開，露出猩紅的喉嚨，粗長的龍信激顫，灼人的氣息橫掃這片滿目狼藉的土地。

沙土松散，狄恩構成的屏障不堪一擊，即使距離較遠，仍有幾人被遠強于此前的波動掀翻開來，撞斷枯木殘骸後昏死過去。

屏障全部碎裂，麗貝卡就地翻滾扛過幾輪魔力波動的沖刷，再擡起頭，鋪天蓋地的流火墜落，龍炎濃烈如遮蔽整片大陸的沉重幕布，滾滾而來。她下意識去尋找狄恩的臉，在那雙缱绻的橄榄色眼睛中，她看到瓢潑火雨的倒影，如神殿在烈焰中崩塌陷落。

龍吼聲伴着灼人的雨砸下，翻來覆去是相同的音節。每一字句的尾音都擦着人們的頭皮，與明亮的天際，擦出耀眼的火花來。

“你們把她藏到哪裡去了！你們把她藏到哪裡去了！！你們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法芙尼爾牢牢記下了各種語言中那個人類的名字，為的就是這一刻，無論是誰，什麼種族，隻要提到這個名字，自己就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

被誤會也好，被責罵也好，都無所謂。她是那樣好的人類，能陪伴在她身邊，能夠照顧她，看到那樣的笑容，對她露出無所顧忌的笑容，隻要想到這些，法芙尼爾就感到渾身上下似乎有了用之不竭的無限力量。這一定是她留給自己的禮物，自己要用無所畏懼的忠誠來報答。

要告訴她，唯一不會放棄尋找她的，不是哈迪達斯，而是自己，曾朝夕相對的自己。

“她在發狂！”

“謝謝提醒，我和貝兒都長了眼睛，斯科特隊長。”

人類很快重整隊伍，帶着傷員撤出安全距離，而後則環繞巨龍分散開來，将對方的注意力從傷員所處的區域轉移。火焰将铠甲烘烤的熱燙，汗水剛剛滲出，便被蒸幹，人們在廢墟上迂回，高溫與緊張使他們口幹舌燥。

“我是說，她以為我們帶走了潮女士……她已經不在阿斯加德了！”斯科特意識到正是那個特殊的名字引起了這場無妄之災，但問題在于，龍類怎麼能聽得懂蒙爾森的語言。

“目的地不變，阿斯加德必然知道内情。”麗貝卡的思路更為清晰，法芙尼爾的态度更加說明龍族有多麼看中潮，結合他們強虜的行徑，不難猜測他們或許已經發覺了她的身份。“她的腿……”

依着麗貝卡的話語，衆人将目光轉向龍類的下肢。雖然對方用雙翼支撐着身體作為掩飾，但不難發現，其後肢隻剩下一條，右肢向上連同反彎的膝蓋都空空蕩蕩，粗壯大腿的切口平整，粗暴地被烈火拂過，制住血液，暗紅色的血痂凝固在帶有暗金色紋理的肌肉斷面上。四周的鱗甲因痛苦而時時抽動，黯淡無光。

能讓一頭龍類重傷至此的戰鬥，其他國家不該察覺不到，除非是發生在别國受限的領土内，那麼，阿斯加德内有什麼變數，又造成了多少這樣的傷患。眼前的不速之客，是守衛，還是他們不該染指的流亡者。

“準備神經毒素，先讓她平靜下來。”狄恩頭也不回，他持續禦使着腳下溫熱的泥土，隻有這樣，隊員們才不被巨龍噴出的熱浪與飓風掀翻，而他們頭頂的天空，則幾乎已被濃煙與火光遮蔽。“更換藥劑彈頭，瞄準雙眼中間的神經中樞。”

“不要造成其他傷害，我們不能全無顧忌。”維持衆人身側水元素盾牌的麗貝卡補充，協助着她的斯科特一言不發，周遭的水元素力與濃炎分庭抗禮，剔透的水珠旋轉浮動，不斷彙入盾牌消失，又不斷重新聚現。“龍族和我們的關系還很微妙。”

他們之間意義不明的交流顯然完全激怒了法芙尼爾，這些繞着她奔跑躲閃的人類像是一隻隻滑溜溜的臭蟲，翕動着口器相互配合，讓她愈發煩躁。即使失去一條腿，他們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狙擊手還沒有就位！”

狄恩回過頭，遠處的頑石被火焰烘烤的漆黑，旁邊是銀白的晖看顧着人事不省的狙擊手——小個子的瘦削男子，隻有他這樣的身材，能夠在各種各樣的環境下，給敵人出其不意的一擊。圖林捷不夠迅疾，他們常用的戰術是由蒂奧扛着他穿梭在戰場中，或随風起落，為此，前者經常給自己增加額外的體能與魔力控制訓練。

納尼安穿梭在石塊與焦木之間，聽到蒂奧的喊聲，示意對方把槍抛給自己。

作為狙擊手的替補，如何應對這種突發情況，他們也演練過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