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伸手格外靈活的他同樣也吸引着法芙尼爾絕大部分的注意力，他是這群臭蟲中最刁鑽狡猾的一隻，在她身邊鑽來鑽去，不斷利用視野盲區擾亂她的行動，有好幾次，她都被對方腰間的金屬鍊條纏住了僅剩的一條後肢，還要靠着扇動雙翼掙脫。

僭越的人類，必将令其為魯莽與孤勇付出血淚。

濃煙陰雲遮蔽天日，雷暴将報複的火焰再次激化，下墜的流火二次綻放，金紅的水珠一顆接一顆的碎裂為無數光點，仿佛成千上萬場璀璨的星爆一同迸發。

納尼安穿梭其中，如一片落葉在星雲的坍縮中飄零。蒂奧死死盯着他忽高忽低的背影，駕馭風元素來支援，他們的合作必須緊密無間，才能支持住這樣長時間的飛行與滑翔。藥劑彈頭儲備雖然充足，但龍類的實力不容小觑，一擊不中很可能會完全失去補救的機會。所有仍具有行動力的隊員都在佯攻吸引目标的注意力，他踩着高熱形成的灼熱渦流兜轉，不斷尋找最佳攻擊角度。

水藍色的瞄準視野中，血紅雙眼之間的鱗片鍍着淬火的霓虹，相當鮮明的目标。他斜身飛掠在空中，星爆的碎片淋濕他的發絲與衣衫，又被高溫蒸幹。

她的重心完全放在不斷射箭挑釁又飛快躲閃的隊友身上，龍類的力量雖強，但平心而論，他們這一族實在算不上聰明。他向着龍尾飄飛，一槍即中，正好可以輕飄飄的拂過對方脊骨，重新隐入火光。蒂奧的魔力反應已經出現在預計将落的位置，他隻要，萬無一失。

此刻，瞄準視野中的頭顱上，四隻眼睛緩緩張開。而後，六隻龍眼轉向槍口，他像是對準數輪碩大的紅日。衆人視野中，六隻龍翼遮天蔽日，騎士雪白的身影不過是漆黑幕布上的一點白色灰塵，輕輕拂過便會無聲消弭。

原來她并不是沒有發現自己，而是根本不在乎。龍類固然不夠靈活狡黠，那是因為以他們所具有的暴力，根本無需奇技淫巧。無法躲避的攻擊，無法逾越的阻礙，他們都不在乎，他們能用浩瀚的偉力，将一切牢籠與陰謀都粉碎。

六翼四足龍，與龍王哈迪達斯同樣高貴的血脈。

巨龍狂吼，暴怒使其力量進一步激化，龍眼中蜂擁而出的威懾碾壓而來，像是一面無限延伸的高牆，上下左右看不到盡頭，寸寸逼近，而人類退無可退。

逃往外圍的圖林捷哀嚎着成片倒下，渾身沁出血絲，将厚重的羽毛打濕，引來猛獸環伺。

魔力不受控制的溢散，原以為能夠以人數取勝，現在看來無異于天方夜譚，對方暴露出的力量不過十中之一，但己方已經黔驢技窮。麗貝卡極力驅使着驟減的水元素，然而太多的騎士已經迷失在炫目的火光與龍威中，她向後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

“給我槍。”

“貝兒！”狄恩寸步難行，沙土形成的飛彈接連擊中炎爆落下的火石，他無暇分身，一旦重心偏移，連這小小的防線都将功虧一篑。

隻有蒂奧注意到火光中孤獨的落葉，小小的煙塵，打着旋兒與龍脊相撞，血從龍翼根部湧出，暗紅的絲縷稀疏落下。騎士長劍刺入的地方，挂着納尼安沐浴龍血的身影。

可那終究隻是一個普通人的壯舉，長劍之于碩大的龍身不過蝴蝶毫毛落在山巅，一陣風過便消弭無形。

法芙尼爾回過頭，脖頸拉出圓滑優美的弧，與這個膽大包天的男人對視。眨動眼睛，舉翼将他抖落，輕易叼在嘴邊。

槍聲接連響起，暗綠色的藥劑在龍目之間氤氲，在巨大赫汐拉寶石般的眼球表面凝結為蛛網，向着整個眼球迅速蔓延。

低吼從巨龍的喉嚨中擠出來，像是超負荷運轉起來的破風箱。

“不可以！他是潮的朋友！”

瞄準視野中驚現一抹銀白，麗貝卡來不及呼喊，晖已經沖到了法芙尼爾面前，他身形驟縮後，飛行的速度迅疾如電。

“回來！晖！”斯科特無力阻攔，魔力已經捉襟見肘，他隻能将大半精力全部傾注在貿然靠近敵人的朋友身上。

受藥劑影響，視野中的景物邊緣暈開暗綠油墨般的光影，嗅覺變得愈發敏銳，在這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小家夥身上，法芙尼爾嗅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氣息。

自己或許不是她的唯一了。

這個發現多麼荒謬又多麼可笑，她随意将口中人類高高抛起，對眼前自不量力的小東西吼叫。她也是剛剛才發現，根本無需那些複雜的戰鬥技巧，他們根本無法直面自己真正的力量。

她可以輕而易舉，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

于是法芙尼爾仰頭，将落下的人形吞入口中，直面龍吼的納尼安已奄奄一息，龍牙嗟磨中，甚至沒有一滴血滲出。

天地靜默，風與火的流動歸于平靜，巨大呼吸聲中，麗貝卡恍若聽到低笑聲。人與龍的差别本巨大無比，他們無法分辨那張布滿鱗甲的嶙峋面容上的表情，但她就是能夠确認，那隻野獸一定滿面笑容。

志得意滿的笑容。

難掩恨意的麗貝卡也不得不承認，即使軀體殘缺力量受限，這種笑容也值得他們這些人類的敬服。

但這笑容很快就變成了痛苦的嗚咽，巨龍抻長脖頸俯身，大口粗喘，血流噴出齒縫，在依稀的天光中，似染血的熔金流淌。破碎的肌理組織伴随鮮血一同湧出，緊接着，血紅的蛇形肉塊劈開焦土，擦過晖的臉，滾落在衆人腳邊。

納尼安割下了她的舌頭，所有的藥劑都灌進了舌根的斷口與喉嚨。摧毀了她的精神與發聲器官。

前一刻還在嗤笑睥睨着的龍類，這一刻隻能哀喘着匍匐在他們腳下，連沒有來得及完全收攏的龍翼顫抖着，血珠一顆顆滲入土地。眼簾沉沉，挂在閃滅的眼眸上，藥劑形成的硬殼支撐住了她的眼皮，但也讓她完全失明了。

沒有人說話，流火散盡，煙氣扶搖而上，已被燒去一半的雪白領襯悠悠飄落，邊緣焦黑，鍍着耀眼的金邊，落在巨龍的犄角上，随風搖曳，漏下朝霞中的月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