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伊科蘇和李曌回到這個小戰場的時候，最後一隻機械臂正好收進櫥櫃，餐桌碗筷已經收拾幹淨。潮正握着晖的手寫字，他們靠的很近，腦袋并在一起，膝蓋也并在一起，都沒有說話，隻是握着筆的手，慢慢在紙上移動。

日光也慢慢從他們身上掠過，将交疊的發絲映出一簾一簾的輝光，這讓人有種錯覺。在飛速流逝的時間裡，在錯綜複雜的每一條世界線上，他們就這樣靜靜坐着，成為信标、豐碑，成為連接起正午、黃昏與黎明的橋梁。

餘光觀察佛伊科蘇的神情，李曌想，很多事情沒有所謂是非對錯，沒有所謂标準規定，隻是他們始終存在着無法調和的不同想法，能因為某一座橋梁，達成相對的統一。

這很不容易。

“哼，不好意思，要打擾兩位的好興緻了。”李曌走到桌邊，放下手裡的草莓、櫻桃，以及滿捧的鮮花。

從他的角度來看，同步擡頭的魔女和使魔，臉與眼都是圓溜溜的樣子，活像古靈精怪的女孩和她養的白貓。

“哦？”

潮放下筆，掃了一眼李曌帶來的東西，抽出花裡的卡片，順手撚起一串并蒂櫻桃，咬下一顆來，慢慢讀着卡片。

“長遠弗見，望諸事順利。蒙爾森敬贈。”

她的力量今非昔比，眼前熟悉的赫汐拉與曜石花的搭配，很容易就能讓她聯想到久遠之前那個小小的誤會，即使重新調整位置，還添上了朝暮的枝葉和盛放的天中犀，但原有花枝的氣息并沒有改變。

多虧了漢娜夫人高超的保鮮技術與經驗，善于捕捉情緒與思想的意志魔女輕易還原了關于這束花的所有拉扯，其中不乏三千情思，與無數尚未出口的遺憾。

“緻我心中永遠的愛人：你如這世上一切的飛花與光霓，僅以此‘與你共度的時光’，贈與我想共度餘生的你。日夜思念着你的，瑪爾斯·希爾瓦諾斯。”

越是流連風月，記性越是絕佳，她在心中默念這段話，念着念着，似乎身後便又出現了那一片灼熱的溫度。

“幹嘛笑得這麼蕩漾，看得我想吐。”李曌拉開椅子坐下，敲敲桌面，咯吱咯吱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小機械人從帷幔後滾出來，手裡端着琥珀色的長頸茶壺。“哪來的風流債？”

潮把手裡剩下的一顆櫻桃塞進晖的嘴巴，後者被酸的面部變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你又嫉妒了？”她把卡片翻過去，稍稍睜大眼睛，沒想到背面還有留言。

“屁。”李曌翻着白眼，給他們倒好茶水。“你這德性，她看了可能都要氣死。”

“呵呵。”潮放下卡片，睨了佛伊科蘇一眼。“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怎麼知道。”睿智魔女眉梢一動，她也有些興趣。魔女之間無法動用力量，潮的确一語中的，可她本該無法體察自己的情緒才對。

“因為你更了解我了呀，你的‘模型’會更準确對不對，這很好猜。畢竟你的性格，我已經全部都試探清楚了哦。我還知道……”她扳着晖的臉，不由分說又塞了一顆櫻桃進去。“你和明明不一樣，我要是說我摸清了他的性格，他會氣得親手炸掉為我做的跳躍裝置。可是你，你再開心不過了，因為在‘模型’裡，我就是這樣的存在，我越是了解你，就越是貼近你的運算結果。你很開心呢，佛伊科蘇。”

“是的，你擅長‘共情’，也就是完全帶入其他角色的身份進行思考，得出與其身份相符的結論，這不奇怪。這也是你與我相對應，作為‘至’……這麼解釋，已經足夠了。”

“謝謝～”從不考慮情感的佛伊科蘇沒有說出那個讓她渾身激顫的詞，顯然值得她飽含愛意的道謝。“佛伊科蘇你對我真好，我就知道，你也會為我考慮的。不像明明，他隻會兇巴巴的讓我難過。”

“再他媽叫這個名字，我吐你臉上。”李曌把另外一封信件丢在桌上，咧着雙腿抱臂往後一靠。“議會剛剛送來的邀請函，莫昂斯特妖王，蛇精烏洛波洛斯的兒子，小蛇精約爾曼岡德化形禮的邀請。除了阿斯加德，應該所有地方都送到了。變相等于邀請你們，所有計劃都得提前。”

“所以我說服了你。”佛伊科蘇動了動眼簾。

他們剛剛做了哪些交流，潮和晖都不知道，但想必交流氛圍并不融洽，否則佛伊科蘇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驚訝的表情。潮默默聽着，順便用水果堵住晖的嘴，她隻關心關于自己的部分。隻是出席一個儀式而已，對她來說那些提前的計劃才更重要，并且，粗略一聽就知道是好事情。

“……如果能夠提前，就不存在說不說服。”看着一臉事不關己的潮和嘴巴不停的晖，李曌就氣不打一處來。但是又隻能強忍，誰讓這整個環節裡，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這兩玩意兒。“‘釣魚軟件’我已經差不多調試好了，需要找個機會驗證一下在幾個世界的通用性。虛數世界對複數世界可以互相驗證，複數世界對複數世界我們有繞行方案。潮，你……你那什麼表情，沒釣過魚？”

“沒。”潮搖頭。“魚塘裡的魚，難道不是自己就會從水底下争先恐後跳上床麼？”

“……”李曌沉默，提筆翻過剛剛練字的紙。“再說這種話，我一定吐在你臉上。水面上代表‘本征世界’，水面下代表我們要前往的目标世界，魚代表前往目标世界的對象，釣魚人，也就是我，負責拉住釣竿，‘釣魚軟件’就是釣竿。我們的目的是檢測釣竿是否可用，首先把穿在魚鈎上的魚丢進水面下，通過魚線交流，魚拉扯魚漂作為釣竿的收線觸發器，釣魚軟件的啟動是雙向的，釣魚人和魚都可以主動選擇撤回水面上。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現在可以開始提問。”

“聽得我嘴巴疼。”潮給出如上評價。

“啊？多吃點草莓，好吃的東西可以安慰一下嘴巴。”晖一問三不知。

“我想掐死你們。”李曌狠狠握拳，決定換一種方式。“你創造一個你自己的意識領域作為實驗用的虛數世界，自己進去試一下觸發器和釣魚軟件。”

“聽上去不難……”潮自己咬了一口草莓，把剩下的又塞進晖的嘴巴裡。她和晖早習慣了這麼一起分水果，倒是李曌不忍直視，看得面紅耳赤。

“總算有一件事順利。哦，對了。”李曌蹩眉在胯骨處摸索了半天，把一個漆黑的小東西丢給她。“跟花束一起寄過來的，卡在褲子裡難受了半天。”

面對朝自己飛過來的不明物體，她避退三舍，還是晖眼疾手快，一把在她面前接住了好奇的仔細打量。

“不要告訴我這個東西是從你褲子裡唯一能放東西的‘那個’地方拿出來的。”

“什麼地方呀？”晖已經把這個鳥嘴似的小夾子套在了自己食指上，捏着拇指假裝一隻長嘴圖林捷。“是蒙爾森送來的，小玩具麼，做什麼的呢？”

李曌攤手聳肩，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手丢進蔬果培育園垃圾處理站的包裝袋上附帶有使用說明。

“人類的食物處理工具。”佛伊科蘇端起茶杯，瞳仁動也不動，無從判斷她目光的焦點放在哪裡。“用來處理帶殼的蝦與貝類，長而薄的前端從縫隙伸進去，打開手指，殼會整個剝離下來。當然，你用它來處理果核和蒂，也能滿足你們的要求。”

即使解析萬物的魔女之眼已經化為葉片被潮保管，但睿智魔女仍名副其實。潮曾經認真詢問過是否需要自己歸還那枚眼睛，并一再表示自己無福消受，但佛伊科蘇也同樣認真的拒絕了——她其實也并沒有不認真的時候，她總是以與運算工作相同标準的嚴謹對待一切，比如她會認真分析茶具差異、茶葉差異以及水溫、身體狀态，綜合當前事态的進展、所處環境的具體情況，制定出最合适宜的一套喝茶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