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陸地上的其他地區不同,最貼近地心的淵底,感受到地心的搏動也越是清晰。那微弱的波動甚至不能引起地殼絲毫的改變,唯有長年累月的連續刺激,應力連綿不斷的傳導,使得沉沙流動、岩闆開裂。整個世界的呼吸經由縫隙傳出,形成恒定的氣泡,向上悠悠浮起。
鲛绡宮每一個大小房間,都留有傳導這種磅礴呼吸的觀時台,用來記錄時間的流逝。
這是每一位鲛人都知道的常識。
而每一位王室所知的常識則是,那并不是什麼地心的呼吸,世界的搏動,而是被封印在北部極淵中格蘭德爾的心跳,所引起的地脈震顫。
那頭被封印過無數次也脫逃過無數次的巨獸自被哈迪達斯大敗流放至此,就沒有停止過掙紮。
那裡是漆黑無光的生命禁區,隻有格蘭德爾在與整個淵海賭博,賭他能夠以自身所剩的磅礴魔力,赢過以淵海沸騰為代價的封印。
鲛人本無力阻止他的複辟,但鲛人王族卻不得不獨自承擔着監測封印變化情況的重任。隻因為格蘭德爾一旦脫逃,鲛绡宮首當其沖。其他部族正是以他們的存亡,作為與異獸開戰的訊号。
不久前,與他們有過往來的齊格弗裡德等人已經重新加固過封印,人類并不清楚這其中關竅。實際上任何其他部族都不清楚,隻有曆任鲛绡宮的主宰明白,鲛人族将始終與這個生死攸關的秘密同在,秘密曝露天地的那一刻,那必然是這個危機被徹底解除的一刻。
洛洛萌起身,轉動脖頸,雙手向上長尾向後抻開身體,宛如拱月。幾千塊骨骼發出隐約的咔咔聲,每一顆或長或短的尾鱗與鳍頁都在拉伸中舒适的顫抖,其上變幻的霓彩一閃而逝。
“哈!”她直起腰來甩動長尾,捧起桌案上的蟬翼狀紗衣欣賞一番,細細檢查每一處連接與布料的走向。“哼,這一次,本宮倒要看看你能往哪跑!”
鲛人出生之後學習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織作鲛绡,收集自己定期褪下的舊鱗研磨成粉,再與自己喜歡的海礦粉末一同,與生産用葵類作物表皮内側刮下的汁液調和成粘稠的流體,将由發絲編織而成的衣裙經緯完全浸沒包裹,最後,提起發絲框架緩慢拉動成型,粘合度正好的流體均勻蒙在柔軟的框架上,離水幹燥後,形成質地輕軟的薄紗成衣,有着絕佳的延展性以及适用性。經過最終的裁剪定型,與鲛人唯一匹配的鲛绡就能夠正常使用了。
因為鲛鱗與發絲的特殊性與光澤度,鲛绡成衣必然也帶有制作者獨一無二的個人色彩,并且隻能為制作者所用。
化為人形并不困難,但陸地之上的風沙與幹燥才是殺死鲛人的根本原因,有了能持續吸收環境水分的鲛绡,他們才能在陸地毫無顧忌的自由活動。但鲛绡必須定時浸泡入水進行養護,否則就會完全完全失去效力,變成普通的一件破袍子。
幾個月來,她滿腹怨氣的重新織绡,無數次想過要重新上岸找到那個收下禮物卻遲遲不來拜見的女人,痛斥她,怒罵她,讓她涕淚橫流大徹大悟的親吻自己的腳面,都一再被王室的尊嚴蓋過。
那豈不是顯得自己很需要她的追捧,洛洛萌是想出一口惡氣,但卻不想為這種“瑣事”折辱自己的身份。
世界上所有的“瑣事”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必定使其糾纏的對象心煩意亂。
“殿下,殿下,莫昂斯特送來了請柬,王主請您……”大呼小叫的花花俯沖進殿,帶起嗡嗡的水泡破裂聲。
“滾開!”
“好嘞!”花花連滾帶爬的離開,自從洛洛萌不久前一時興起把她丢進旎旎羅的飼養宮幾日後,她做事越來越利索了。
“回來!”
“诶嘿!在呢殿下,請您吩咐~”
還沒等她重新沖回來,洛洛萌随手割破水體劃定出一片幹燥區域包裹剛剛成型的鲛绡晾在一邊,掃過案台不遠處地磚縫隙冒出的氣泡,繼續将槍子似的字句向倒黴的仆人傾瀉。
“告訴父王,本宮哪也不會去!烏洛波洛斯?哼,藏在雪裡的蟲豸罷了,也值得本宮大老遠跑去觀禮?無趣至極!這種的‘大開眼界’機會,留給阿塔佳提斯不是正好?呵,但願他别被蛇群吓得哭着跑回來,賴在本宮床上不肯走。”
“殿下……您最近……”最近脾氣更差了,怎麼還能這樣一直在宮裡悶着呢。
“嗯?”
花花的後半句話立刻被洛洛萌的眼神吓得吞了回去,暗自打算還是多跑幾趟尼弗爾海姆帶點人類的小點心回來好了。那些東西看起來其貌不揚,味道卻是真的獨樹一幟。
還有就是,但願那位小姐聽說有鲛人時常流連他們人類的集市,能早日想起來,海裡還有一位日夜等着她的大人物。
“哼,本宮……”洛洛萌随手拍上配合自己勞作了幾個月,終于功成身退的案台。“本宮就是要在這裡等着她!等到她滾過來給我叩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