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整個蒙爾森,那是索蒙家族關心的事,與她無關。
衆神歸位,主客落座下手長桌相對而坐,莫昂斯特的侍神宴,暨妖王烏洛波洛斯唯一的幼子,約爾曼岡德的化形禮正式開始。
達施朗山脈被密林覆蓋的峽谷與山麓之間,玫瑰薄霧中那些身型細微到不可見的妖怪放輕了演奏的禮樂,因觐見神明的緣故被暗藍光膜封鎖的區域逐漸回縮,大陸内觀禮的子民三三兩兩從林中顯露身軀。既有山巅風雪縮影中回環的無面元素妖物,他們沒有具體的形态,借由有形的衣袍能夠大緻區分形體,而面容肌膚卻是混白的積雪或是流光的虹彩;也有山腳下湖泊水浪沖上岸邊的生靈妖獸,妩媚妖娆的湖中女妖們高歌歡呼,翻開唇舌露出交錯生長的尖利獸牙,甩動的長尾帶着悶青色的倒鈎,揚起幾人高的水花,灑在她們細膩潮濕的櫻紅色皮膚與棗紅長發上。
歌聲悠揚,林濤起伏,四野俱靜,唯有不斷低柔的薄霧樂音與不斷拔高的吟唱,掀起潮湧般的魔力波動,令這片嶙峋山嶺為之震顫。
在這震顫中,因比特爾宮殿頂的繁花漸次盛放,其内休憩的花妖旋轉着灑下朦胧的暈影,一漣漣蕩漾在浮雕地磚的螺旋藤蔓紋路之間,射入凝冰般半透的四壁,仿佛無限無窮的蛇影在四面八方盤旋。
魔女們圍攏的巨大墨綠碧玺桌面甯靜如無瀾清澗,此時由内而外發出虹光,斑斓的魚群自清澗深處浮起,銜尾接續,破開水面扶搖直上,升騰至群芳潋滟之間。
披拂纏綿花意與妖群熱切的目光,魔女們的肅穆與四方來客們莫測的眼神中,魚群蛇影盡皆遊動融彙,攢聚成型,流彩的輝光從中交織迸發,向上射入雲端,向下注入寬闊桌面内部的晶體深處。仿佛隔着厚重的玻璃幕牆觀察深海之中的浪湧,仿佛由這力量所激發,群蛇環繞的寶石中,連綿的浪湧中孵化出他們所擁立的君主,下一個世代唯一的領袖。
光怪陸離的斑斓暈影中,花與蛇的亂舞帶有某種強烈的暗示意味,征伐、野心、私欲、權謀、仇恨,以及能包攬這一切,将一切都隐沒至不見天日的,溫和。
祂們一定能從這團混沌中體會到迥異又分明的東西,潮始終靠在椅背上,抱臂觀賞國子誕形的奇景。除了那股熟悉的魔力氣息外,對于意識波動更為敏感的魔女幾乎能将這不設防的魂靈洞穿切片,一點一滴抽絲剝繭去感知。宏大的喜悅與好奇,摻雜絲絲縷縷的不安焦慮,每一個新生的孩童都是如此,因好奇邁開腳步,因焦慮,則向同類舉起武器示威。
作為獸類,它或許已經存在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因而有健壯龐大的身軀,但成為他,卻是剛剛一瞬間發生的事。
在這一瞬間,感受到風的流動與花香氤氲的方向,感受到千萬目光中的熱度與審視,感受到這個不斷延伸權勢的巨大統治機器,即将屬于、也隻能屬于自己這雙正在成形的手,而非毒牙,而非自以為能劈山蕩海的尾。
四面的流光虹影收攏消散,餘晖中,晶體之内的光團遊動浮出,身長玉立的男子顯現在神明的注視中。與他的父親不同,長發濃黑如極夜之下的無光海淵,雙眼亦是如此,這雖令潮饒有興緻,但這種化形方式未免也太奔放了。
哪有就這麼把兒子赤條條丢在人民群衆裡的,哪怕不在乎晚輩的自尊,可總得考慮一下所謂神明的感受吧。
雖說眼前這個俊朗的青年下半身仍浸沒在晶體中,稍卷的長發覆滿身軀,可潮依然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他們并非初次見面,早在與齊格弗裡德、杜克等人周旋的那段時間裡,她就是憑借與一條蛇妖的往來赢得了信任。顯然,連玩耍時都會驚天動地的妖獸,的确并非等閑之輩。
如果是熟人,不,熟蛇的話,更難接受了!
話說回來,熟蛇,會好吃嗎。
這般腹诽連晖都沒能獲悉,善于捕捉意識的魔女更善于封閉意識,自從上次無意中讓使魔得知了不該當時得知的内容,她就已經養成了部分封閉,部分隔離意識的習慣,隻展露出合适被捕捉的内容。
“我知道你們不是在玩遊戲。”
她沒想到,小蛇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立刻提步靠近自己,說了這麼句沒頭沒腦的話。
但她們圍攏的真的是個池塘啊,要是繼續這麼靠近下去,從高度來估計,那畫面一定不大好看。
“……”晖無聲上前。
佛伊科蘇與珀洛菲特拉都不作回應,倒是摩爾希縮放的瞳孔,在這對魔女與使魔之間來回遊移,配合着她紋絲不動的身體,顯得十分古怪突兀。
像一隻銀色蜥蜴,潮将心事藏在晖身後,垂眸端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