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與阿斯加德帶來的福祉擦肩而過,魔女一路向南,涉過無人的沙海與密林,來到巴芬山脈臨海的出入口,霧隐峽谷的最東端。
寶日高懸,晴空萬裡如洗,山壁霍然洞開,原本相接的山巅削薄為相對的斷崖,如愛人們近在咫尺的手掌。曾有許多富有冒險精神的旅人攀上崖壁,用雙腳去親自測量它們之間的距離,然而直到行至崖邊,毗鄰萬丈深淵,人們才會發現。看似相對相見毫厘之隔的高崖,實則觸不可及。
是了,龍族的毫厘對于人類來說,就是天塹。不同的種族,它們對世界的标尺,原本便千差萬别。
他們卻仍然以自身的視角相互權衡妥協,即使仍不能相互理解,但殊途同歸。
潮濕而溫暖的海風從這裡經湖泊與林野,直抵蒙爾森城,為那裡的人類帶來芬芳的泥土與花草的香氣。
或許,又是即将舉辦花冠節的時候了。
隻是,沒有峽谷中采來的赫汐拉與礦石髓,節日的氛圍要怎麼盡善盡美呢?
環顧叢生荒草的阡陌村落,殘碑上的花紋已模糊不堪,藤蔓爬上空無一人的房屋,塞滿磚石的孔洞與窗棂的縫隙。這裡的植物似乎比其他光照豐富的地方還要更為茁壯,孕育它們的土壤必然養分充足。
稱其為“村落”已然不夠恰當,這裡留存的房屋不過三兩,即使都被草木遮蔽,但萬物所蘊含的魔力都有細微差别,從前并不會特别留意的地方,如今看來,一切都泾渭分明。
那應該是一場足以撼動天地的戰役,許多人因此喪生,遷入蒙爾森城,峽谷的村落就此荒廢,巴芬山脈中的礦藏也無暇料理。
他們應當很需要一位帶來繁榮的神明。
加快腳步,前路卻不甚明了。
龐然獸骨橫卧當中,以粗大的脊椎與長尾連接起了兩側山峰,即使它的下颚以及部分足趾已經被沙土掩埋,但仍不減凜冽。想來要憑雙腳穿過這裡,除了喉嚨以外已别無他路。
這或許就是荒廢的起源,但阿斯加德會與蒙爾森為敵麼,哈迪達斯又怎會任族人曝屍荒野。
還是說,兩國僵持,誰也不願意先踏出這一步呢。
龍類的骨骼與血肉對一般的生物來說都帶有劇毒,這具遺骨寸草不生,即使踏風縱雲向下望去,也是最為深刻的瘡疤。
剛剛踏入龍牙下的陰翳,身後卻傳來呼喚。
“姐姐,你生我們的氣了嗎?你原諒米納西好不好?”
在昏暗中轉過身,陽光裡,男孩的身體也像是在閃閃發光一般,背向大片碧綠覆雪的山巒,衣裳單薄,睡眼朦胧,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
注視着她,虔誠地向她禱告着,乞求她的原諒。
她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不知往複多少年的哀求。但是她無數句的哀求,卻早已被鹹腥冰冷海水淹沒埋葬。
那并非切實的人類,而隻是一段記憶與思念的留影,魔力的流轉使它有了生前的形象,變得生動鮮活。然而再怎麼生動,也不過是一段無謂的歎息罷了。
如同早該被抛棄的破舊鞋履。
“是我嗎?”
她如是問道,不知過去多久,她發現自己竟然連自己的聲音都快要忘記,隻有從前說過的那些話,仍然曆曆在目。
她正是為此而來。
男孩的留念歪着腦袋辨認了許久,才笑起來:“原來不是你啊,姐姐。好久不見,姐姐,你們喜歡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嗎?”
她伸出手,金色的麥穗在掌中成型,一路而來的所有收獲,仍存放在阿卡尼斯中,點綴在胸口的寶石燦烈奪目。
“就是這個,姐姐!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嗎,在你們離開之後,這裡發生了很多事,大家談論起你,每天都很快樂!”男孩比初見開朗許多,連串的話說出來,高興得手舞足蹈。“你的夥伴呢姐姐?他找到你了嗎?那天他急急忙忙就走了,不過他說要和你一起回來的,還要帶好吃的餡餅給大家。姐姐,他去哪裡啦?”
“他去做自己的事了。”她不知這段留念竟然将記憶保存的如此完全,可見距離他離開過去的時間并不是特别久,仍保留着這樣的形象,在其他孩童還未長大的年紀,他的生命卻戛然而止。
年少的神遇總是值得銘記一生,等到這裡的遺骨清理完畢,說不定他們還會重新開發這片荒地,到那時,千燈如星,煙火人間,不知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好羨慕,他可以自己去做各種各樣的事,不像我,一直都被留在這裡。姐姐你不知道吧,他那天找不着你,還和我坐在一起哭的可難看啦,就在那裡,你看到了嗎?”
他所指的方向,是雜草叢生的斷壁殘垣。
但也令她注意到了另一處所在,在他們所處的位置與骸骨之間,一片完全幹涸開裂的空地,近乎圓形的邊緣,所有植被到了這裡都自然凋萎,仿佛被什麼絕對的力量滅除了一切過去與未來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