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想的不一樣。”
與獨行不同,他無需在意攔路的草木,一切生靈都會自然挪移出可堪穿行的幽徑,甚至就連恒常發亮的那些光點,在這條路上,都平白生出幾許溫暖。
“有什麼不一樣?”
脾氣好,不擺架子,會回答問題,能聽懂我說話,這些會讓我覺得,如果是你,那件事或許不會發生。
“你會開玩笑。”
“你也是。”
對方并未回頭,絲緞般的長發在眼前飄蕩,分明長出雙腳許多,但因祂周身流轉的無形魔力,發梢輕盈浮起,因微光映照,蕩漾着一漣漣溫柔的波紋。不知為何,明明看不到祂的面容,他卻覺得,祂一定勾起了笑意。
這樣的神明,令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非常親近。
“為什麼同意我跟着你?”
“你是一個坦誠的人。”
鴉隐一時怔愣,他平常一向話少,隻憑這幾句再簡單不過的交流,祂就已經蓋棺定論,這未免有些草率。
“你好像剛剛就說過,我不是人類。”
無論多麼想要摒棄這一點,但已經存在的事實是無法忽略,也無法被掩蓋的。
“你是什麼都可以,是誰都可以,這無所謂。”
他們的邏輯終究不同,他需要歸屬,需要認知,需要族群的支持與庇護,但祂什麼都不需要,祂生來便擁有一切,他一時無言。
而祂也沒有再解釋,隻體諒他血肉之軀,主動提出休息。
他們一同坐在橫卧于灌木叢的古木枝幹邊,四野蟲鳴清脆,林葉飒飒,沁涼的風穿過他們之間悠長的空白,帶起一片蕭索。
鴉隐先是靠着樹幹閉目養神,然而如此偉岸之身就息于咫尺,他自然無心安眠,靜坐片刻便半睜開眼,餘光觀察着祂的一舉一動。直到夜色漸濃,對方依舊端坐樹幹之上,垂首斂息,長睫如羽,覆蓋旖旎的眼眸。
“看來你休息好了?”祂就這麼閉着眼發問,一瞬間的寂靜後,周圍傳來生靈屏退的窸窣聲響。
其中不乏遊蕩在林中曾與他情同手足的釋魂,在隐約的嬰哭聲中,它們盡皆湮滅。
他猛眨雙眼,下意識正襟危坐,像是被父親抓包了在訓練時偷懶。心虛使得他隻保持了須臾,便又忍不住側目去找對方的臉。
祂已經完全睜開眼,仍維持着原來的姿勢,隻是垂眸盯着他,瞳仁亮得惑人。
威壓霎時席卷頭腦,如風暴過境,但又在下一個吐息間消失,他并未做出拮抗,是祂主動收斂了不少氣息。
“那麼,可以給我講一講,‘那件事’。”
鴉隐豁然爬起,難以置信的盯着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可她是慶典魔女,她不該有這樣的能力。還是說,這是所有神明心照不宣的手段之一。
他們會侵入子民的大腦,借此篩選合适的信衆,甚至,為他們打上忠仆的烙印。于是他們眼中的世界,永遠是神令他們看到的,他們的念頭,永遠是神令他們以為的,他們自诩的抗争與自由,永遠是神一時興起的遊戲。
“是的,我說過,你足夠坦誠。”
他感到渾身發涼,原來看似你來我往的交談中,唯有自己,是赤身裸體的。
“那麼不必問我,你應該知道答案……”
祂沉默了,應當是從自己的意識中的确獲取了想要的信息。即使不願相信,但鴉隐知道,這就是唯一的解釋。
已經沒有人完整而清晰的記錄那件事的始末,即使是他們中最年老的長輩,自他出生,他們就已經與荒林釋魂為伴,既沒有未來,也遺失了過去。
并且,即将在當下漸漸糜爛。
“好,那就和我一起,去改變吧。”
他一時愣住,所有質問與不解哽在喉間,再難開口。直到對方徐徐起身,拂袖向他們的目的地走去,不緊不慢的呼喚心潮澎湃的他。
“走吧,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
幾輪休息之後,夜色淡去,星稀雲淡,背後的天光微亮,重疊的綠幕後,銀白的塑像靜靜矗立在黎明中,栩栩如生的線條與凹凸被初生的朝陽照耀着,光影分明,更加鮮活。
穿過最後的陰翳,林地逐漸開闊,隔着最後的稀疏喬木,高大的獨角獸雕像映入眼簾,祂卻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鴉隐走上前去,站在樹影中四下環顧。
“崗哨,是精靈。”
迎着祂的疑問,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中的疑問未免顯得荒謬,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麼。
“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