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去找那座古舊的城池,它的陰影幾乎覆蓋了自己的整個前半生,而現在,正漸行漸遠。
“你在看什麼?”
鴉隐回過神,便垂着頭,他們在林中漫步,腳邊一晃而過碧綠的草葉與零星的野花。她的腳步真是決絕啊,頭也不回,聲色淩冽,他想,可是就連這樣不起眼的花草,也都一一避開了。
這可真是奇怪,剛剛的她看起來,像是要碾碎整個世界一樣。
“沒什麼。”
“故鄉總是令人不舍的,但我們很快會再回來。隻是去見幾個老朋友,他們或許看起來不那麼好親近,實際上……”
她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開導,令他既難為情,又有些好奇。
“我明白了,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沉默半晌,她的聲音艱難的帶上笑意:“不,實際上,他們都是一群傻瓜。”
還沒來得及刨根問底,天光閃爍,密林深處,撲面而來一陣和煦溫暖的風。不知怎的,鴉隐隻覺風中依稀裹挾着金色的煙塵,呈送最為敬畏的問候。
魔女也停下腳步,望着熒光熠熠的叢林,神色看不出喜怒,并沒有被打擾行程的不悅,他們的時間相當充裕。或者不如說,她會讓他們的時間變得充裕。
“梅德歐蘭特,向您緻以問候。”
餘光中绮麗的面容上,無趣與不耐一閃而過,鴉隐沉默不語。
她亦然。
金色的光團緩緩靠近,其中器宇軒昂的光精靈們衣袂翩翩,金色的發絲浮動飄蕩,拂過棱角分明,線條流暢的面容,繁複精美的白色衣袍如出一轍,領口與衣襟不知名的寶石閃爍着生機勃勃的輝光,衣擺無風自動,細碎的光芒在飾帶間流動不息,仿佛金色的小小河流,在群星中穿梭。
這片大陸最為繁榮龐大的國度,衆元素、衆精靈的國度,梅德歐蘭特如今,也是已承襲王位數千年的國君,埃列夫以及他的子嗣與仆衆——遠遠侍立林中的精靈們,像是一片白金交彙的雲翳——得知消息的他們匆忙趕來,想要成為第一個窺見神顔,第一個蒙受神恩的政權。
決不能再像三千年前那樣輕率的放棄這個機會,他們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剿滅那個僭越神權藐視神威的國度,梅德歐蘭特的各類元素精靈都損傷慘重——即使有利于光精靈的壯大與集權統治的鞏固,但直到現在,精靈族國民寥落以至于管理這樣但遼闊的國土仍然力不從心,也着實令他愁容不解。
珀洛菲特拉已逝,這個世界迫切需要新神的指引。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的拜倒,身後燦爛的雲翳也連綿的壓低散開。陽光穿透寂靜的林地,一簌簌刺入地下,像是要熔化那陳年腐朽的殘屍。
“知道了。”
她點點頭,便要轉身離去,可謙卑的國君再次開口。
“大人,梅德歐蘭特不日即将舉辦小女羲姬的蘇生祈禮,埃列夫在此請詢,望您不吝恩榮,賜下教化。”
她并未回身,望向國君的眸光溫和平靜,臉上甚至隐隐有些不易察覺的笑意。鴉隐卻垂頭看着他們被濃密金發包裹的頭頂,忽覺像是回到了自己所親身體會的那場“返鄉之旅”,他跪伏在地上,接受精靈們清高的憐憫與俯視。
此刻則正相反。
可魔女久久不應,于是初始的快意很快消散,他感到有些透不過氣,可她的笑容是如此明快,又令他慢慢的放松下來。
“所以,你認為,你們的儀式足以稱得上‘慶典’麼?”
精靈一怔,随即再次五體投地,既是懇求,也是恐懼中的自證,沉默再次占領了這片無垠的叢林。
“你看起來很害怕,怎麼?難道需要我轉過身去,奇怪,這張臉應該沒有特霧爾薩圖斯那麼醜陋才對。”
“您……您怎會知曉……”
在《常世算策》始終下落不明的今日,新誕的雛神如此迅速的獲悉數千年前盤踞這片大陸數久的神名,這着實奇異。
埃列夫禁不住反問,後知後覺自己的冒犯,立即再次俯身,一如既往地以謙卑請求寬恕。
“嗯?不是你的兒子專程告訴我的麼?珀洛菲特拉、摩爾希、特霧爾薩圖斯、還有,可憐的佛伊科蘇,你來猜猜,他有沒有遺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