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着我,是有話要對我說麼?”
他下意識搖搖頭,發現對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動作,正要開口,卻聽到她自然而然的接過話。
“看來你是那種沉默寡言的類型,這樣就好,如果你被我吓着,還要分出精力安慰你,又要多幾件事做。”
“不,我不覺得你可怕。”鴉隐斟酌着用詞。“是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了,還好他的兒子提醒了他。”
“是啊。”不知為何,鴉隐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是那樣怅然。“他看起來就像是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了。”
氣氛是這樣沉郁,令他在陽光燦爛的午後感到透不過氣,于是便開始努力的切換話題,隻可惜能力有限,他原本也并不是活潑樂觀的性格,因此始終不得要領。
“那我們現在這是去哪裡?”
“阿斯加德。”
他心中一動,那裡是從未踏足,也從未設想過自己能夠踏足的地方,每一個族人都是如此,他們短暫的一生,從未能逃離這座囚籠般的叢林。而阿斯加德,在已逝先祖們的口口相傳中,那裡有傳說中群龍栖息的宮殿,直通天際的石塔,與永不熄滅的岩漿河流。
想到那些碩大的龍體也像是精靈們一樣跪在腳邊戰栗,那畫面實在太過詭異。
“他們會和梅德歐蘭特一樣嗎?”
“你見過龍麼?”
他再次搖頭,又要急着解釋,但魔女還是先一步回應了。原來即使沒有将目光投向這裡,她也能夠完全掌握周圍的一切。
“那麼你想象中的龍,是什麼樣子?”
“很大,叫聲很響。”他認真地想了想。“身體很熱。”
“你去過霧隐峽谷嗎?”
魔女又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鴉隐雖然摸不着頭腦,但仍如實回答。
“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林中的風冷了下去,陽光似乎被雲層遮蔽了。他打了個冷顫,為自己補充了幾句。
“我們大多數人,都沒有離開過這片森林。”
因此我們不知道這片大陸被海洋包圍,城野的邊界是連綿的山巒,河流的盡頭是經年不化的積雪,頭頂不規則形狀的天空原來是無邊無垠的,如同這片囚禁我們從生到死的叢林。
沉默片刻,魔女才說道:“你将會有漫長的一生,走遍無數世界的每一個地方。”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覺得不夠,那就用眼睛記下來,用筆畫出來,寫下來,足夠令每一個人類,都清楚他們從何而來,因何至此,又将行至何方。”
她的話語并不激烈,起伏甚至不比剛剛對梅德歐蘭特的嚴苛,然而源源不斷的力量從中流淌出來,驅散陰霾,注入他的身體。
他更覺愧不敢當,自己身無長物,對神從無敬畏,又憑什麼侍神左右,或許剛剛作别的精靈們,都會這樣想。
“他們不會這樣想,因為這是我的決定。”
她又一次洞察了他的想法,不複剛剛被冒犯的極度不悅,他義正言辭的指出了這一點。
“因為是你,所以他們不會反抗。”
他們并非我的先祖,即使明知那是一場沒有餘地沒有退路的征途,也一往無前。
“是啊,所以。”她頓了頓,在林地邊緣的山崖止住腳步,望着一望無際的沙海荒漠,與遙遠的石塔古迹,輕輕說道:“我才這麼讨厭他們啊……”
鴉隐沉默以對,雖然他也很想随聲附和,但似乎,這位神明并不十分在意是否有信衆追随。
這一路上,他們沒有再信步閑庭,而是風馳電掣,迅速掠過了梅德歐蘭特火精靈屬地瓦斯特城,不過幾個吐息,就穿過了斯尼思恩。
當然,這隻是潮意識中的斯尼思恩,當年的林地遠沒有這樣稀疏,也比這要廣袤太多。至于一看就能分辨得出并不知他們身處何方的鴉隐,也沒有詢問的必要了。
無垠的荒漠如同蟄伏在此的猛獸,咬碎吞沒了大片大片的叢林,以及林中無數的生靈。
她甚至不能夠确定,遠方的阿斯加德,是否仍有舊族留存。
“哈迪達斯。”
即使屢次沒有回應,這個名字,也不該如此寂寂無聲。她試圖尋找那抹對她來說能夠來去自如的意識,但隻是大海撈針。
但他原應該如同豪邁恢弘的火山伫立在天地間,難道真有某種力量,能夠移山填海。不過或許在這個世界的确存在,自己不正是被填海的那一個麼。
“回應我,哈迪達斯,履行你的承諾。”
似是不忍呼喚屢次落空的遺憾,鴉隐主動挑起話題。
“他和麗貝卡,是一樣的人嗎?”
她意識到了什麼,閉上眼睛,深深緩緩的呼吸。
“你從未聽說過,見過這個名字嗎?”
鴉隐搖頭:“我不識字。”
罡風經過沙丘刺向他們,仿佛粗粝而灼熱的長刀。
這一刻,她想,自己應該已經足夠清楚得不到回應的原因了。
因為他死了,死去的龍也好,人也好,承諾也會随之煙消雲散。
原來即使是萬古之壽,也并不意味着不老不死。
真可惜啊,哈迪達斯,漫長歲月在你身上所留下的痕迹,隻有不斷沉重的記憶。所以,在那樣的年紀以那樣的形容離去,是不是也能夠算是,英年早逝。
“我會教你的。”
遇見法芙尼爾的時候,她也可算是牙牙學語的莽撞稚嫩。
鴉隐眼睛一亮:“學會了之後,就可以回到柩城,我是說蒙爾森,去看很多書?”
“對于你來說,想做什麼都可以。”她的眼睛卻暗下去,醞釀着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這是我的名字,現在,它是你學會的第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