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隐,你好得很。”
決不能順着她來,即使聽到腦中的威脅,鴉隐也沒有全盤順從。他知道自己不過是人與精靈的混血,就算異血徒比起單純的人類壽命要長出不少,可魔女的壽命動辄千萬年,自己遠不能及。
想到這一點,對于那些她僅有的朋友,能多陪她走得更遠更久的朋友,他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而且,到現在,她都沒有動用分毫魔力控制他的身體達成目的。她本可以這麼做,但沒有。
她一定也不忍心,看到舊友枉死。
想要挑起梅德歐蘭特與金倫加的紛争,有這麼一次襲擊已經夠了。
算準距離,他将匕首向那重疊的車帳擲出,而後翻身躍出包圍便向後撤。洛洛萌并非手無絲毫還擊之力,自然可以躲避或将其擊落,這也算不辱使命。
然而血□□穿的聲音突兀穿透層疊帷幔與士兵,将他釘在原地。
怎麼會呢,鲛人不善于飛行跳躍,看似密不透風的守衛在掌握風元素的他看來全是漏洞,他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找準了絕不可能命中的位置,怎麼會一擊中的。
戰争因預料之外的殉死而凝滞,敵人錯愕呆立,疑似失去效忠對象的士兵亦面面相觑,轉向車内。
割破的帷幔随風散入叢林深處,血迹花般綻放其上,如同一卷畫滿淺藍鸢尾的薄雲。
好在,金倫加并不會發生什麼危機,是胸腔破碎的花花,倒在洛洛萌懷中,血液泅染一層深過一層的靛藍。
“太主大人……花花,花花……大人……”她早恢複原形,尾尖伸出車外,鮮血随之滴落,口中喃喃呓語。“這裡,好暖和……”毒液迅速擴散,她的口鼻都在滲血,耳側的長鳍剝落,黑色的血線緩緩爬上臉頰。
意料之外的變故,鴉隐的目光下意識飄向潮的方向,那裡卻不知何時空無一人。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她暴怒之下一走了之的後果,耳中又傳來士兵們的呼喊。循聲望去,竟然是那晚跪地懇求的精靈世子,竟然一路跌跌撞撞跟到這裡,俨然已經被當成這次襲擊的罪魁禍首。
他雖然沒有盡全力,但刀劍無眼,且手中又是這麼一柄所向披靡的殺器,即使隻是刺傷防身,也令鲛人士兵傷亡大半,餘下殘兵自然将憤恨全部轉向實際并無關系的西璞。
精靈跌倒在地,因恐懼而放大的金色瞳孔中,倒映着漫天的劍戟,與唯一直奔自己而來的身影。
“大人……大人……”鮮血已不再湧出,那個曾顫抖着竊竊私語,曾歡樂的引吭高歌,曾吵鬧着喋喋不休的聲音,隻剩下呼呼的風息與無數血泡破裂的噼啪。
在血液中流淌的毒,如同流火燎過一片又一片鲛绡,燙出一串串焦黑與褶皺。垂死的鲛人從尾與鳍的末梢開始焦枯下去,一段段肌理萎縮僵直後,碳灰一般碎裂。
洛洛萌摟着她的屍體,拂上那雙圓睜的雙眼。
“我可以幫你把她變回原來的樣子,但是其他的,很抱歉,我也做不到什麼。”
“你以為我會求你複活她?”洛洛萌的語調聽起來還算平靜:“她猜得出我在想什麼,想要做什麼。她知道我代替那蠢蛋來,是為着這個時候。而她要求同來,也是為着這個時候。”
“對,不該是你。”潮也坐下來,将手覆在枯屍的額上,粉紫色的光暈沿着肌理的縫隙流淌,将破損逐一修複,像是複原一尊蠟像。
“錯了。不該是那個蠢蛋,他不欠你什麼。”洛洛萌定定望着她,忽的落下一顆淚。
潮也望着那雙銀紫色的眸子,車外喧嚣混亂,她卻忽然覺得此刻無比平靜。“你當然也不欠我什麼。”
屍骸已經修複完畢,洛洛萌理着花花淩亂的發絲,幽幽絮語,無論是在誰的記憶中,她都從未如此平和。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虧欠你太多。”可這與金倫加無關,與我的父親兄弟無關,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恩将仇報的是我,視而不見的也是我,是我虧欠你太多。
洛洛萌知道潮今天的意圖,知道她有多麼憎恨這些陸上的種族,不敢想象,如果金倫加的無知招來憎恨,那将會是怎樣的慘況。
“呵,小公主怎麼變得這麼溫柔可人了……”頓了頓,潮還是悉心解釋道:“你或許不清楚,那時候我剛從人類變成魔女。你們都覺得魔女們無情無義,我可不是,況且那時候見你孤零零一條魚,又是在陸地上,能幫上忙,我覺得很好。而且你送給我的鲛绡穿起來也很舒服,我知道你隻是看起來兇,你弟弟是最了解你的,你好好的,金倫加會一直和平下去,我向你保證。”
難道你知道父親請求祂們将你封入淵底,你知道數千年我傾聽着你掙紮的心跳,我與你無數次擦肩而過,卻心無怨恨,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