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戟,水流将掙紮着的西璞沖回沙灘,珠蚌下沉,白浪将他的身軀與目光重新掩至淵海至深。洛倫朗掃過岸上正起身與雁支道别的商陸,擰着眉頭緊随其後而去。
“這怎麼能行?我知道你和父親鬧了矛盾,但金倫加對我們恨之入骨,你這麼去,必是千萬嗟磨,怎麼受得了。”雁支看着商陸懷中已經暈厥的西璞,滿心憂慮。“卻邪他們還小,湛盧也看顧不及,你從前是最能照顧兄弟,輔佐父親的……西璞先天不足,你,如果你想通了,自然還會再誕下子嗣,既然金倫加不強求,我們還是……”
“西璞是人類的後代,我知道父親一直執着于此,但他也是我的孩子。”商陸梳理着那些淩亂潮濕的金發,想要将他交給自己的兄長,但猶豫了一瞬,還是将他平放在沙灘上。
“那麼你就為他想一想,你這一去,他又要受多少冷眼。商陸啊,你怎執拗到這個地步……算了,連我也……”雁支同其他大多數精靈一樣,深恨那個迷惑至親的人類,對于這個親緣上的幼侄并不算親厚。
商陸隻是看着蔚藍的海面,遠處等候回應的鲛人将士如同一座座海中的豐碑。“……這些年,我身在王宮,我們所受的冷眼也隻多不少。二哥哥,我從未對你們,對父親生出怨怼。但是西璞,還是不要回梅德歐蘭特好一些。”
雁支立刻争白:“你這又是胡話,他既然是王室血脈,我們就沒有欺辱幽囚他的道理。不論其他兄弟,難道我還顧不了一個無辜稚子。”
大哥重台沉穩謹慎,二哥卻一腔赤誠,商陸失笑:“哥哥們自然有所考慮,對西璞的關心,隻是礙于父親,少有表露罷了。但我不僅要他平安,也要你們,要梅德歐蘭特平安。”
“你有了打算?”雁支遲疑道:“怎麼,從沒和父親……從沒提起過……”憶起兄弟這些年的閉門自省,多次口出诳語,念頭一轉,心中叢生無奈:“你……你醒醒吧。”
如今父母康泰,甚至還有小公主誕生,梅德歐蘭特疆域之廣幾乎橫跨弗拉瑞大陸,現在蘇生祈禮剛過,新誕的魔女不吝賜下各國皆有目共睹的恩榮祈願。
怎麼他依舊執迷不悟。
像是解脫一般,商陸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西璞,向大海走去。“二哥哥,你會明白的。請把西璞留在這裡吧,如果你真如說的那樣疼愛他,就讓他替我,再多看看這個世界,多陪伴這片大陸。”
直到海水沒過腳踝,他才稍稍停頓:“再會。”
“商陸!”雁支被沙中浮出的鲛人攔住,直到對方的身影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潮全部吞沒,像是大海淹沒太陽。
“這是太主大人轉交的物品,要求贈給送她回到金倫加的外族,如今原物奉上。”最後撤離的鲛人淺鞠一禮,将手中密封的石盒放在西璞身側。
“是給他?”雖得到了确認的答案,但畢竟關乎兩國外交,還想再問,對方卻迅速随潮水退去,連背影都不曾留。
即使洛洛萌已死,阿塔佳提斯仍遵守了對她的承諾。
或者說,正因為她在漫長的思念中,求得了自己的解,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承諾。
西璞還正昏迷,但終歸是梅德歐蘭特的血脈,以弗拉瑞如今的局勢,即使在外遊蕩,也并不會有太大危險。正如商陸說的那樣,反而是留在王宮更為艱辛。況且在這衆目睽睽之下,身懷金倫加太主的遺物,回去之後免不了又是一番風波。
他卸下肩頭寬大的衣袍,蓋在西璞身上,将那石盒一同遮住。起身對随行的精靈衛士訓話:“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想在梅德歐蘭特聽到任何議論。”
“是!”
起身最後看了一眼獨自沉睡的孩童,雁支無聲地歎息,最終帶隊消失在離岸的林中。
烈日曝曬的海水之下,剔透的鲛绡宮披着紗幔般的虹彩,散發着珠貝般的點點輝光。
“王主大人,梅德歐蘭特五皇子商陸已與我們随行,之後如何安排,請您示下。”
鲛人将領趕上前來,追至阿塔佳提斯與洛倫朗的座駕邊,後者随着他的話向身後望去,已被鐐铐纏繞的精靈由數十士兵看顧,金發随水波流淌。
“……”阿塔佳提斯轉過身,盯着屬下忐忑不安的臉。“自行處理,就當做你們臨時集結的獎賞,加餐如何?”
頃刻間,連同潮水的流向都發生了更改。将領瞪大眼睛,瞳孔發顫,屬下們休憩時偶爾會獵魚加餐,可來自陸上的精靈,又貴為皇子,難道,會比魚好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