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都大街上,因天寒地凍而空無一人。地上白雪皚皚,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道路中間,蕭瑾年和蕭曦澤漫步。
兩人身後跟着身穿便衣的四個宮人。
空中寒風呼嘯,蕭瑾年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許久沒有出宮的蕭瑾年再次出宮時,他不禁感慨,“十年沒出宮了,這民間的變化可真大呀!”
蕭瑾年話鋒一轉,關心道:“表哥當真想好了要辭去這攝政王一職嗎?”
蕭曦澤微微颔首,“想好了!”
“那表哥不做攝政王後,今後有何打算?”
蕭曦澤想了想,才笑道:“自然是隐居山林。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幾人。但陛下,臣還是想和陛下求些恩典,臣希望陛下能賜臣一些銀錢傍身,除此之外,别無所求。”
蕭瑾年笑的肆意,“朕不是吝啬之人,表哥要的太少了。你辭官還鄉,朕,定要賜你千金,才對得起你這些年為國做的功績。”
蕭曦澤對着蕭瑾年行了一禮,“多謝陛下!”
“客氣了!”
蕭瑾年話音剛落,隻見不遠處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身形筆直的在雪中漫步。
一襲白衣襯得他飄飄若仙,絕世脫俗。
當蕭瑾年看清少年的臉時,他先是一愣,随後不可置信。
是陳浩嗎?
這個人為何會和陳浩長的一模一樣?
蕭瑾年看着少年的一舉一動,有些癡了。他瞬間紅了眼,眸中淚水竟不自覺的低落在地。
蕭曦澤輕聲哄道:“陛下,陛下!”
“啊?”蕭瑾年後知後覺應了一聲,反應過來的他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蕭曦澤順着蕭瑾年的目光,他打趣道:“原來陛下是看到了故人啊!”
蕭瑾年命令道:“來人,想辦法把他弄進宮!”
身後的人對着蕭瑾年行了一禮,“是!”
語畢後,蕭瑾年轉身離去,蕭曦澤緊跟其後。
一間雅室中,矮幾前,容雅和陸孚對坐。
陸孚伸手給自己和容雅斟茶,陸孚關心道:“現在殿下既已自由,往後可有打算?”
容雅緩緩開口,“打算?”
人生二十二年都是在宮中渡過,後來好不容易嫁了人,也是被人當棋子利用。
幽幽深宮鎖紅顔,二十二年暗傷悲。
這二十四年的時光,容雅沒有一日是随心而活的。
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她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容雅仔細想了想。
要不隐居山林,自給自足?
這也不行,身居後宮二十二年,這人間的山水沒看過,這世間的繁華也不曾見過。
所以不如做個行走江湖,浪迹天涯的女豪俠吧!
弓背霞明劍照霜,他日騎馬走四方。
容雅笑道:“陸孚,你武功這麼厲害,你可不可以教我習武啊?我想走遍天下的山川湖海,想去看看這世間的繁華。可我若是不學點防身之術,就怕出門在外,受人欺負。”
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陸孚早已不反感容雅,他把容雅當做他的親人之一。
陸孚笑的溫柔,“好!那從明日起,臣來教殿下。”
容雅改正道:“我如今已不是公主了,出了那座宮殿,我就是個最普通的平民。而且,我本來也不姓容,我應該叫江雅。”
“殿下說的不錯,可在陸孚心裡,殿下永遠都是最高貴最嬌豔的那朵花。”
容雅笑容燦爛,“謝謝你!隻是,日後叫我江雅吧!”
“好,阿雅!”
陸孚語畢,兩人相視一笑。
鄞州城外,遍地樹林。因空中大雪紛飛而導緻路上空無一人。
蒼佑和高桑妍站在距離籬笆牆百裡外的鄉野小路上。
小路蜿蜒,四周都是坑坑窪窪的深溝。
蒼佑手上提了一壇好酒和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盒子裡裝的是蒼佑今早去藥鋪裡千挑萬選的一根千年人參。
可是費了他不少銀錢。
蒼佑對高桑妍問道:“桑妍,我就提一提酒和一根靈芝進去拜見你爹……”
“你說什麼?”高桑妍不悅的打斷道。
蒼佑立馬改口,“我是說拜見嶽父,會不會有些寒碜?我要不要再去多買些禮品?”
高桑妍一把挽起蒼佑的胳膊,“不必,蒼佑,我爹不是個貪慕虛榮的人,隻要你好好愛我,他就會認你這個女婿的。”高桑妍拉着蒼佑的手,興高采烈道:“走吧!”
高桑妍和蒼佑剛推開大門時,門内的六具屍體讓高桑妍瞬間愣住,她的目光掃過面前這一具又一具屍體時,不禁淚流滿面。
從他們的穿着來看,他們分别是盛義、刁冠、邱錦、駱衷、蔡質。
他們死相凄慘,全身上下被鮮血染的通紅一片。
當高桑妍的眸光撇到坐在素輿上的高達時,高桑妍整個人似瞬間落入了冰窟般,摔了個粉身碎骨。
她強烈隐忍的悲傷難過,如火山噴發般,隻在頃刻間,噴湧而出。
“啊啊啊!!!!!!”
極緻的痛湧上心頭,讓他痛的失聲尖叫,嚎啕大哭。
她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幕是真的,但血淋淋的事實又讓他不得不信面前的一幕就是真的。
高達是高桑妍在世間最後的親人,高達一死,高桑妍嘔心抽腸,她哭的癱坐在地,她眸色隻在瞬間失了光彩,隻有連綿不斷的哭聲在空中一聲接一聲響起。
她哭到幹嘔,嘔到額頭青筋暴起。
心疼高桑妍的蒼佑将手中的物品放在地面,他立馬跑過去,一把将高桑妍擁入懷中。
高桑妍埋頭在蒼佑懷裡,哽咽出聲。
風雪交加,寒風凜冽。
蒼佑卻發現高桑妍在他懷中顫抖的厲害。
高桑妍的每聲哭喊,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心疼高桑妍的蒼佑雖雙手環抱高桑妍,一言不發,但卻心痛如絞,臉上也有了兩行清冷。
雪後的世界,瓊樹玉葉,銀裝素裹,皓然一色。
廣袤無垠的平原上,建立着六座墳茔,分别是盛義、刁冠、邱錦、駱衷、蔡質和高達的墓。
高桑妍和蒼佑雙膝跪地,高桑妍一邊燒手中冥紙一邊啞着嗓子哽咽道:“各位叔叔伯伯,你們一路走好!還有爹,爹,對不起啊!是女兒闖禍連累了你。”
高桑妍說着已是泣不成聲,淚如泉湧。
墓地旁燃燒的火焰被風吹的火星子翻飛,熊熊焰火将高桑妍的臉照的通紅。
蒼佑将手中的冥紙放入火中,冥紙瞬間燃燒成灰。他心懷愧疚,“高伯父,對不起。要不是桑妍遇見我,她也不會闖禍,您也不會死。伯父您放心,從今以後,我會好好愛桑妍的,我不會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高桑妍伸手擦了擦臉上淚水,“爹,到底是誰這麼狠心殺你啊?”
高桑妍一句話刺痛了蒼佑的心,他深知自己對不起高桑妍,所以此刻,仇恨在他心裡像海浪一般翻滾。
蒼佑眸光一冷,他伸手搭在高桑妍的肩上,沉重而溫暖,但說出的話卻像是在發誓一般,帶着些陰狠,“伯父,不管是誰殺你,都請你放心,我定會為你找出兇手,替你報仇的!”
蒼佑語畢,他對着高達的墓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但心裡卻似做了某種決定一般。
他想報仇,不惜一切代價,為高達報仇。
因為這是蒼佑欠高桑妍的。
夜色撩人,華燈初上。
今日春節,蜀都城中,人山人海。萬家燈火鬧春橋,十裡光相照,舞鳳翔鸾勢絕妙。
月色燈山滿蜀都,香車寶蓋隘通衢
人群擁擠的街道上,湯州和邢玉帶着湯芸在蜀都的大街小巷中四處遊玩。
自湯州辭官還鄉後,每年到了節日時,一家三口總要在街上四處溜達一圈,沾沾人間煙火氣。回家後,就聚在一張桌上,湯州會命下人坐一桌豐盛的晚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喝酒閑聊,好不自在。
年年的春節,街上都會有小販為了引起客官的注意從而弄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在賣。
平常的湯芸會左逛逛右看看,她就像個既沒長大又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般,看到新奇玩意,總會買回家去當擺設。
而今年的湯芸卻對任何東西都提不起興趣,因為湯州明日就要貫甲提兵,到濉州去征戰,收複失地。
每當湯芸看到湯州那滿頭白發,滿臉褶皺時,她心裡便會心疼不已。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湯州和邢玉将湯芸盡心盡力養大,湯芸沒有報答他們也就罷了,如今還給他們闖出這滔天大禍。
湯芸自責,都怪自己一意孤行,信了賈星對自己那虛情假意的一往情深。如今好了,孩子流掉了,就連父親也被他害的一大把年紀,還要親上戰場,替陛下收回失地。
湯芸面上落下兩行清淚,心中苦澀懊悔。
湯州見湯芸淚流滿面的樣子,知道他是因愧疚而哭泣,湯州為了不讓湯芸擔心,他笑的一臉溫柔,他對着湯芸打趣道:“傻姑娘,這春節啊可是象征團圓的節日,你這麼一哭,這好運啊,就都被你哭走了。”
邢玉從袖中拿出一塊幹淨的帕子遞給湯芸,湯芸接過後,邢玉才打趣道:“她呀,定是還沒将那賈星忘幹淨,不然怎會哭的這麼傷心?”
湯芸知道邢玉和湯州都在打趣自己,他氣鼓鼓的反駁道:“娘!你說什麼呢?那賈星我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我才不會再想他。”
湯州聞言大笑出聲,他笑的雙肩聳動,臉上的褶皺都被撐開,活像一個童心未泯的老頑童。
邢玉對湯芸笑道:“閨女啊!為娘餓了,能不能去糕點鋪子幫為娘買些糕點蜜餞過來?”
湯芸微微點頭,“好!”
湯芸語畢,轉身離去。
邢玉見湯芸走遠,才斂去了笑,她雙手一把抱住湯州,頭埋在湯州那寬敞結實的懷裡,小聲哭泣。
湯州知道邢玉是舍不得自己,他雙手環抱邢玉,柔聲安撫道:“阿玉,你放心,為了你和芸兒,我一定會活着回來的,别哭了!”
邢玉從他懷中探頭,本來用胭脂水粉打扮精緻的一張臉,在湯州懷中蹭了幾下再被淚水清洗了幾下後,臉上的皺褶全部顯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