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頸項間的手指逐漸用力,天地随着呼吸減弱而驟然失色,季向庭眼前一片模糊,連氣都透不過來。
“你該死。”
這話聽得熟悉,前世應寄枝說過幾回,字句極為認真,可每次季向庭皆玩笑似地哄他。
“眼下還不行,再忍忍罷。若最後活下來的是你,我送上門來如何?”
分明已聞不見蓬萊島上那能叫人失去神智的香氣,季向庭卻似被魇得更深,困在記憶中出不來。
應寄枝垂下眼眸,像是極為仔細地審視着季向庭,眼前青年慣常挂在嘴邊的散漫笑意不見,眼中金光浮起,映着一層淺淡水意,裡頭隻盛下自己的身影。
這樣的注視從未落在自己身上,竟比一切甜言蜜語都來得真切,應寄枝手指竟被燙得一松,掙出一分茫然的清明來。
脖頸處擠迫消失,季向庭視線總算落到實處,還未将人轟飛出去,便瞧見應寄枝身後逼近的劍鋒。
他無聲罵了句,捏住應寄枝的衣襟往下一拽撞在自己懷裡,劍刃擦着脖頸而過,他卻不躲不避,金瞳鎖住眼前之人張口。
“絞殺。”
幾位兇徒早已神智盡失,隻欲取應寄枝性命,聽見他身下毫無修為的男寵吐露的話語,毫不在意地嗤笑一聲,長劍變招欲刺,卻發覺自己再無法挪動分寸。
無形靈力暴起撲向惡徒,輕響過後幾具身體悶聲倒地,被幹淨利落地斷了喉骨。
季向庭這才悶聲咳起來,粗暴地踹了應寄枝兩下:“滾起來幹活。”
應寄枝蹙眉閉目,将顫抖的呼吸忍下,再睜眼又恢複成往日沒有人氣的模樣。
季向庭躺在地上緩了緩神,脖頸處勒出的指印發紫,一動便是鑽心的疼。
也不知應寄枝抽什麼風,兩輩子越活越回去,同樣的招數竟能中兩次,讓身後命門盡數暴露,隻顧着掐自己。
他們如今的關系,要死在一處,連殉情都算不上。
“你……有何……居心?!”
自齒縫中擠出的字句喚回季向庭的思緒,他眼中金光未褪,支着腿半坐起來,扭頭看着在一旁做木頭的夜哭笑起來。
“我可是救了你主子一命,别這麼瞪着我。”
山谷内自相殘殺的戲碼仍在繼續,應寄枝一身白衣現于血雨之中,成了其中唯一一片白,他擡步一踩,周遭便似靜止片刻。
應寄枝掌心一點血紅閃爍,母蠱催動下所有應家子弟捂着胸口跪地,神情痛苦不已,再不能動彈半分。
夜哭艱難脫離控制,僵硬地擡頭望去,便見自己家主身後似有一道虛影閃過,随即狂風便拔地而起!
空氣中愈發濃郁的香氣被吹散,衆人終于從瘋魔的情緒中抽離,瞧着自己滿手血腥的模樣,尖叫一聲丢下長劍。
“這不是我……我怎麼可能……”
“别恨我,别恨我……我不想殺你的……”
“都是這蓬萊島的陣法!”
“你、你修為這麼低,早晚都是要死的,不若将位置留給我……”
狂亂之後醒來,卻是誰都不願承認内心的卑劣,不約而同将罪過全算在蓬萊島上的迷陣上,仿佛如此才能有勇氣伸手合上已然氣絕的修士們的雙眼。
季向庭瞧着這衆生相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截住身側斬來的劍:“家主,管管你手下的大人呀!”
語調間的害怕不似作假,可隻有夜哭明白,他八成靈力的一擊被季向庭輕描淡寫地接下,而自己卻毫無反抗之力。
應寄枝并未擡頭,而是将視線落在不遠處平靜無波的潭水之上。
攻心之計向來狠毒,不少心性不穩的弟子此時已被擊潰,跪在地上抱着腦袋痛苦不已,眼眸中盡是惶然。
“放我們回去罷!我不想要這寒洲劍了!”
“家主求求您……帶我們回去罷!您當真要如此無情無義麼?”
應寄枝垂下眼簾,近乎凄厲的質問敲在耳畔,卻激不起分毫情緒。
“來不及了。”
似要映證他的話,岸上的鮮血逐漸漫入寒潭之中,将一池清水染成血紅顔色,潭水頃刻間便沸騰起來,翻湧着浮起無數泡沫,連天地都随之震動。
那是何其絕望之景,有子弟慌不擇路地禦劍欲逃,便一頭撞進了環繞的花刃中,頃刻便被絞得隻剩伶仃枯骨,更有人為了拔劍自刎,尋求解脫,混亂中将這片血水染得越發妖豔。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哀求聲在寂靜山谷中久久回響,修士與凡人亦無分别。
真是一刻都歇不得,季向庭眼尾掃過眼前慘烈之景,垂下眼眸哀歎不已。
他自身難保,僅存的一點良心驅使着就近拽住欲走的夜哭,模樣頗有些苦口婆心。
“好好活下來。”
夜哭厭惡地将手甩開,頭也不回地離去護在應寄枝身前。
季向庭自讨沒趣地聳了聳肩,下一刻腳下傳來一聲悶響,整個地面應聲而裂,将所有人吞入其中。
眼前一片漆黑,季向庭卻泰然自若地默念着數,不過片刻便感受到神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
“這次——不行。”
金眸在黑暗中幽幽發光,季向庭周身靈力流轉暴漲,沿着筋脈悍然撞上識海深處企圖消除自己記憶的那道陰影。
兩股力量在季向庭體内相争,他唇邊溢出一條血線卻寸步不讓,不知過了多久才将其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