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島中霧氣萦繞,萬籁無聲中唯有花瓣紛飛,幾步之外人空無一人的應家樓船靠在岸邊,反襯桃花源三分詭異。
半柱香後,唐、雲兩家的旗幟終于姗姗來遲地破霧而出,一左一右停在樓船兩側。
相較于應家的氣派,兩家船舸無論如何精巧,都顯得有些相形見绌。
雲天明收回遙望唐家旗幟的視線,自船上走下,溫潤面容上難得神色複雜,躊躇許久終是開口道:“唐家主,不妨同去?”
久久無人應答,他怅然一歎,正欲轉身,餘光卻見幾位唐家子弟顯出身影,目不斜視地與雲家子弟擦肩而過,徑直朝蓬萊島中走去。
“雲家主,我們家主身子不爽,随後便來。”
唐家唯唐意川修為拔尖,若她身體有恙,加之應家家主年少,這寒洲劍便已是他囊中之物。
雲天明心中一喜,面上卻露出幾分擔憂神色:“唐家主,還望保重自身。”
微風中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諷笑,雲天明面不改色,極有禮數地一揖,便轉身離去。
待那腳步聲漸漸離去,坐于船艙内品茗的唐意川才伸手将小窗合上,皺眉翻了個白眼:“真是晦氣。”
一身着水藍衣裙的女子溫柔一笑,一邊擡手往香爐中添香,一邊開口道:“應寄枝已入幻境,家主可要走下一步棋?”
茶香幽幽,唐意川支颔瞧着面前棋局,手指極快地捏出隻酒壺來:“歲安那小子精得很,除非應寄枝死得人盡皆知,否則應家亂不了。”
藍衣女子回首便瞧見唐意川的舉動,不由蹙眉:“家主。”
唐意川被盯得心虛不已,揉了揉眉間,規矩地将酒壺擱在桌上攤開雙手:“不喝便是……長淵,先将消息散出去,明日我們便去那幻境盡處候着,自然,模樣要狼狽些才是。”
長淵應聲,接過桌上的酒壺欲推門離去,卻又蓦然停住:“家主,您方才對雲天明如此言語,怕是引人懷疑。”
唐意川滿不在乎地将棋局打亂:“不過時間早晚,即便雲天明知曉又如何?他敢麼?”
她揚眉一合掌,笑得眉眼彎彎:“差點忘了,他還未必能活着見到我呢。”
思及兩人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長淵望着家主唇角肆意的笑,不置一語地回身離去。
其中牽扯,怕是隻有他們自己才清楚了。
木門吱呀,季向庭蓦然驚醒,翻身坐起捏了捏眉心,瞧着眼前熟悉景緻。
身上熱意已褪,半夢半醒間唇間柔軟觸感仍記得分明,正因如此,才叫人恍惚。
隔岸觀火,又恰到好處地幫襯一二,龍椅之上的人,究竟是何意?
“大人,李公子在外屋候着呢。”
紛亂思緒被門外的呼喚掐斷,季向庭望了望天色,披衣起身往屋外走。
李元意在廳堂内喝完了第三盞茶,眼神止不住往門扉之外晃,随着日頭漸西而越發疑惑。
将軍病得那般重,為何執意要在今日見自己這人微言輕的小官一面?
待真與季向庭對坐,李元意滿腹心思卻無從說起,猶豫半晌才試探般開口:“将軍,我府上還有些碎銀,若是……您盡管來取!”
應寄枝給他喂的或許當真是什麼靈丹妙藥,叫他精神也好了不少,此刻聽見少年所言,不由一笑。
“李大人不必如此。”
話音未落,反倒是李元意激動起來,将茶盞重重一擱:“将軍!陛下隻給您三日時間,如何能湊齊兩千萬兩銀子!這分明、這分明是……!”
餘下的話盡在不言中。
也難怪李元意願為季向庭出頭,三年來的種種,皆将他與身後的北疆軍往絕路上逼,隻是看着便叫人于心不忍。
相較之下,季向庭卻平靜許多:“朝中那些人,我一家家找去便可。”
“李大人,京中我所信之人便隻有你,有件事便要交給你來做。”
李元意幾度張口欲打斷,可最終還是接下季向庭遞來的包袱,裡頭東西并未遮掩,雖皆是些雜物,但用料極好,足以見其上心。
“京城巷中有幾戶人家替我走一趟,我列名目,将信與物什送去便好,他們會明白的,待你回來,我必有答謝。”
李元意将這些雞零狗碎之物牢牢揣進懷中,在季向庭的注視下隻不住搖頭:“将軍,不必謝的!不是什麼大事!”
日頭逐漸落下去,李元意怅然若失地往門外走。
他總覺得自己該做什麼,可他卻什麼都沒做成,隻好最後開口問道:“将軍,你當真要去麼?”
季向庭無言望他,他便懂了,喉中酸苦不已,踩着滿地月光往外走。
那些人哪會幫他,将軍執意去,便是自取其辱。
可沒人勸得了他。
到底是為何要走到這一步呢?
待屋中徹底靜下,季向庭唇角的笑意才落下。
月上柳梢,他屏退侍從隻身回到屋内,徐徐燃燒的燭火蓦然晃動一瞬,下一刻屏風之上便出現一道黑影。
“明日之事一切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