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宮牆之内的寂靜卻被急促的腳步聲打破,長劍出鞘的铮然之聲引得宮人驚顫不已,掩過眼去弓着身子,生怕殃及池魚。
刀光映着月色照亮身前一寸,一抹明黃落入為首的侍衛眼中,他悚然一愣,立時收劍行禮:“陛下……?”
應寄枝側身,露出身後已然氣絕的宮女,她穿着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桃紅衣衫,一支桃花簪将青絲挽起。
侍衛長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自應寄枝袖口處細微的褶皺,再瞧那宮女打扮,心中已有三分猜測:“這是……皇後娘娘宮中的?”
應寄枝面色沉沉地瞥了那侍衛一眼,手中的信箋随風飄落在那紅粉骷髅上,輕嗤一聲離去,徒留宮人湊近了拿起細看,心思浮動。
一牆之隔的皇宮外,季向庭靠着朱紅磚瓦閉眼壓下淩亂的呼吸,待牆内動靜平息,才運起内力折回将軍府。
他鼻尖仍萦繞着應寄枝身上的冷香,與方才記憶中脖頸間的溫熱觸感混在一塊,連腦中翻江倒海的劇痛都減緩不少。
倒是奇了,應寄枝有朝一日竟還能當安神香使。
待他躺回寝居内的床榻上,盤踞不去的陣痛才逐漸隐去,季向庭阖眸,指尖輕敲床沿思索。
眼下他得為軍饷一事奔波,怕是沒有機會進宮與夜哭再做盤算。
夜哭最後寫予自己的那半句話他來不及看清,卻也能猜到多半不是什麼好事,怕是無法全然靠他破局。
凡是幻境,皆有解法,可幻境對他如此步步緊逼,縱有萬般巧思也無計可施。
季向庭輾轉反側半晌,終是不願再為難自己,将手臂枕在腦後閉眼睡去。
大不了逼着應寄枝再強沖一次幻境,以他如今修為,又有不留名劍在手,怎麼也不至于死在裡頭。
左右受傷的都不會是自己。
半夢半醒間,季向庭在迷蒙中想起一件事來。
若幻境對他們皆有限制,那今夜應寄枝才是最出格的那個,不僅出現在不該出現之地,還鬧得人盡皆知,他離開之後這人怕是要吃不少苦頭。
總不能是特意來把自己撈出去的吧?
季向庭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搖了搖頭睡沉了。
禦書房内燭火徹夜燃燒,應寄枝跪于暖爐前,一口口嘔着血。
銅制的暖爐中炭火燒得正旺,冒着熱氣的污血剛落下,便被竄起的火焰燒成灰燼,隻餘淺淡的腥味在空中萦繞,片刻便被冷香掩蓋。
本就白皙的臉色顯得越發透明,應寄枝卻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爐邊一點血迹,将唇角的血痕用絹布擦淨後将那一點痕迹抹去,随手扔入暖爐内,才終于起身。
他緩步走到銅鏡前,裡頭模糊地映出自己的面容,神情卻與之截然不同。
“吾早便告訴你,隻要照着這戲折子往下演,你便不會死。可即便如此,今日你仍要幫他……”
“莫非你當真對他情深義重,連命都不要?”
說罷,鏡中人影有些不可思議地笑起來,看着眼前人冷淡的面容搖了搖頭:“你與吾是同路人,他定是還有價值,才值得你如此犧牲。”
應寄枝對他的胡亂猜測不為所動,眼神交錯片刻,他便将銅鏡倒扣,擡步往屏風後走去。
“這位小友,千萬年來難得遇到這麼對胃口之人,吾自然會一諾千金。”
應寄枝停下腳步,便聽到身後傳來癫狂又肆意的笑聲。
“置于與你同來的那位,這幻境中,沒有他的活路。”
應寄枝唇間抿緊,頭也不回地離去。
冥冥中似是有誰無聲無息地歎一聲,在無人發現處,一道流光亮起,朝将軍府飛射而去。
季向庭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兩位少年相伴而行,跌撞着走過年少歲月,終于讓幼時狂語成了真。
那夜,兩位青年如幼時偷酒一般來到庭院處,輕車熟路地撬開樹根一角。
“我将半塊虎符埋于此處,若我日後……成了我父皇那樣,你也能找到它,用它帶你的北疆軍回家。”
“殿下,此舉不妥,若我日後生了反心……”
“我信你,可我怕你不信我,明陵。”
“……好,殿下,我信您。”
兩道聲音晃悠悠沉下去,季向庭終于睜開眼睛。
即便一晚上皆是支離破碎的回憶,他醒時仍覺神清氣爽,似是身上無形枷鎖被誰卸了下去。
季向庭将掌心攤開看着其上紋路,又緩緩收攏五指,伸了個懶腰。
時機太巧了,他醒時還在犯愁此局無解,夢中便有人雪中送炭。
也不知他與應寄枝中的哪個瞎貓碰到死耗子,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搖了搖頭收斂心神,季向庭起身便朝府外走去。
京城東街住着各路權貴,今日正值休沐,自然熱鬧得很。
寒冬臘月中寒風刺骨,即便身上裹得厚實,大病初愈的季向庭仍覺寒氣往骨縫裡鑽,他擡手敲了許久的門,才見一侍從出來應門,引着自己往裡走。
“将軍,大人在書房臨字,您先喝口茶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