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應府上下一片寂靜,唯有地牢深處鐵鍊碰撞聲不斷,激起陣陣回響,其間不時夾雜着模糊的低吼,叫人聽之駭然。
甬道逐漸亮起一抹燭火,歲安提燈緩步走近,瞧着牢獄内如困獸般解脫不得的應家子弟,溫和地擺了擺手,便有守衛将門鎖卸下。
他瞧着弟子消瘦狼狽的模樣,不忍地歎了口氣,自身後侍從所持木盒中去出一碗尚且溫熱的白粥,指尖靈光一彈,口枷應聲落地。
“可是想明白了?”
應家弟子脫力地靠在牆上,看着氣定神閑的歲安嗤笑一聲:“應寄枝怕是早就死在蓬萊了,你如此忠心耿耿,又是在做給誰看?”
歲安眉頭一皺,神色不悅地駁斥道:“有夜哭護在家主身側,又有三千應家子弟從旁照應,不過一處秘境,有何難過?”
那應家弟子瞧着歲安手中的白粥,無聲無息地咽了咽口水,他已多日未曾進食,此刻能維持理智已是勉強,卻仍不肯松口。
唯有瞧見歲安這幅驚疑不定的姿态,才讓他緊皺的眉間才松開些許,露出幾分得色來。
“即便他僥幸破了這幻境又如何?新主才即位便身受重傷,即便是你與夜哭怕是也壓不住這些虎視眈眈的應家子弟罷?”
“更何況,他也走不出這蓬萊島!”
歲安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臉上的驚怒之色便如一張假面般裂開,手中折扇一轉一敲,一雙眼眸彎起。
“唉,原本隻是猜測,隻是你方才如此言之鑿鑿,想來定是有人準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雲天明心思不純,眼下卻仍要仰仗應家……看來唐家給了你不少好處?”
那應家弟子茫然地瞪大眼睛,瞧着眼前人行雲流水般地變臉,一口氣嗆在喉頭,咳得驚天動地,臉上神色更是精彩紛呈。
“歲安!你這個……”
應家叛徒不堪入耳的話語還沒罵完,便再次被口枷鎖得言語不得,歲安便在對方恨不能将自己千刀萬剮的眼神中悠然自得地将手中的白粥喝完。
他将手中瓷碗一擱,便有守衛上前恭謹一禮:“大人,他定是還有隐瞞,可要用刑?”
歲安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又不是夜哭那煞神,行事這般粗魯。”
“他既如此剛烈,賜他一死,也算兩全。”
守衛:“可如此,便是死無對證,如何敲打唐家?”
歲安折扇敲了敲額角,顯然是對夜哭帶出來的這些不開竅的守衛有些無語凝噎,半晌才開口道:
“先坐不住的人便是輸家,唐家若當真急不可耐,定然會有下一步動作。按兵不動,才是上策。”
瞧着守衛仍一頭霧水的模樣,歲安搖搖頭,不欲再對牛彈琴,衣擺飄飄地走出不見天日的地牢。
也不知那黑鬼是怎麼能整夜待在這種地方的。
歲安立于回廊上,仰頭瞧着月色,指尖無意識地蹭着腰間的刀鞘。
那刀鞘成色老舊,卻仍泛着溫潤的銀光,不見半點污穢,足見主人之愛惜。
在無人瞧見處,歲安臉上才浮起一抹淺淡的憂色來,全然不複方才遊刃有餘的模樣。
但願那黑鬼命格夠兇,能帶着家主一同走出蓬萊幻境。
*
“将軍!”
熟悉的聲音響起,明陵倏然擡頭,便見兩匹駿馬破開層層防守的城門,殺氣騰騰地朝他飛馳而來。
衆人紛紛伸長了脖子,想瞧清在如此境地下仍要偏幫将軍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一瞧可不得了,其中一匹駿馬上頭坐着的竟是位女子,衣擺飄動間,身上金線織就的鳳凰紋路幾欲展翅飛出。
“那是……皇後娘娘?”
“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閨秀,怎會這馬上功夫?”
“你瞧,她手上提着的是何物?”
身着鳳袍的女子面無表情地馭馬而來,繁複的衣擺早已被她不顧小節地扯去一截,露出一段小腿。
她幹淨利落地立馬翻下,将手中之物朝天子腳下擲去。
“陛下,叛賊已服誅,都察院院首畏罪自戕,還望陛下還将軍一個清白!”
被皇後擲出的物什滾動兩下,最後才停于德海腳邊,老太監低頭一看,頓時吓得大叫一聲。
百姓與将士們這才瞧清了皇後手中一隻拎着的東西。
那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脖頸出的刀口無比整齊,仍能聞見血腥氣,頭顱之上,一張蒼老面容猙獰無比,眼珠幾欲瞪出眼眶,滿是不可置信。
“這是……這是丞相啊!”
“皇後娘娘弑父了!!”
“莫不是得了失心瘋才這般行事詭異?!”
“娘親!我怕……”
人群之中驚叫連連,孩童啼哭聲與議論聲混做一團,便是吓得滿頭冷汗的德海連連怒斥,也無法再将此事平息。
一切全都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