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庭在虎符中欣賞着夜哭此刻面色發黑的模樣,幸災樂禍下笑得險些從明陵袖中滾落。
此次蓬萊幻境,這位兇神可真是為了家主忍辱負重,不過一句應寄枝有險,便能讓他生生掙脫控制,提着丞相的項上人頭來見自己。
雖手段粗暴了些,但倒是難得讓他歪打正着了。
不過還有兩位,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季向庭的視線落在另一匹駿馬之上。
這兩人連明陵也未曾料到,想來他死時還未來得及趕來。
虎符上浮起一道金光,季向庭神識收放間便探明了李元意與那暗衛的情況。
這兩具軀體上竟仍殘留着修士的一縷意識,雖極為淺薄,但如今幻境之主自顧不暇,倒真讓他們在冥冥之中提前趕來此處。
有意思,能在此處留存一抹靈光已實屬不易,待一會出去,可要多留意一番。
李元意抱着暗衛的腰,面色土灰地被扶下馬,一口氣才終于喘順了,在一片混亂中徑直朝明陵走去。
“将軍,了結此事耗了些功夫,讓将軍受委屈了。”
明陵愣愣地瞧着記憶中全然沒有聯系的三人,半晌才啞然開口:“這可是欺君罔上……”
站在一旁的暗衛冷聲一哼:“命都要沒了還在乎什麼倫理綱常,早便讓你反了,若你聽我的也不至于如今這般進退維谷!連這黃毛小兒都看得比你透!”
李元意幽怨地瞧了暗衛一眼,随即旋身向天子一拜。
“陛下,微臣三年前有幸受殿試,彼時陛下便叫臣等談治國之道,狀元郎認為治國之基在于制衡,而微臣卻覺得是公平,是以才成了探花郎。”
“然時至今日,微臣仍覺得,若這朗朗乾坤下,忠良因權勢而無端蒙冤,此後又會有何人再替陛下舍身忘死?”
“陛下!還望三思!”
明陵聽着少年郎擲地有聲的話語,張了張口欲制止,卻再吐不出一個字來,他眨了眨眼睛,眼尾被日光照出一絲光亮。
何其莽撞天真的話語,可卻隻有這般赤子之心,方能振聾發聩。
他一腔肝膽走至最後,自認俯仰無愧,然眼下尚站在他身側的,竟仍隻有寥寥數人。
即便這隻是虛無缥缈的一場幻境,卻仍足以告慰他滿目瘡痍的魂靈。
裴老瞧着眼前死不瞑目的頭顱,額角鼓動不已,怒發沖冠地拔刀朝夜哭砍去,刀刃所及之處頓時挂起一陣疾風。
“豎子敢爾!!”
扶着李元意的暗衛頓時一震,閃身便要朝夜哭掠去,隻是尚未來得及阻攔,便瞧見眼前纖細的女子伸出手,以無法捕捉的速度捏住裴老的手腕,輕飄飄地一拉一推,那來勢洶洶的長刀便沒入裴老胸口。
這位戎馬半生的将軍睜大雙目,神色仍是方才那惱怒至極的模樣,便毫無反抗之力地倒了下去。
暗衛與李元意齊齊倒抽了口涼氣。
……真乃女中豪傑。
周遭不知何時寂靜下來。
方才仍是萬裡無雲的天際此刻悄無聲息地暗下,碎裂之聲不斷,遠處的城池正如飛沙一般在寒風中分崩離析。
原本堅不可摧的幻境亦經不住如此多的變數,終于開始崩塌。
季向庭閑适地盤坐在虎符之中,即便是越發濃重的威壓加于己身,卻仍是心情頗好。
這位看似無情的帝王,最大的軟肋卻仍是年少相知的将軍。
隻要明陵站在自己這邊,此局勝負便已然分明。
時間凝滞于一隅,除卻兩人之外,所有人的動作皆停頓下來,再移動不了分毫。
夜哭臉上更古不變的冷漠神色終于染上些許焦急,卻隻能徒然張口喚道:“家主!萬不可被這妖邪掌控!”
方才還狀如癫狂的天子此刻反而平靜下來,盯着眼前人,輕聲細語地開口:“明陵,你識人眼光向來不錯,這一回是你得償所願,我們恩怨已清。”
“隻是明陵,要讓他們離去,便要讓我灰飛煙滅,你當真舍得麼?”
明陵舉起手中長劍,對準了昔日無話不談的知己,聽見兩句诘問,眉間終于浮起三分厭煩之色,然手中利刃卻終究未再往前半寸。
他機關算盡,讓自己飽受屈辱,滿盤皆輸時竟又說起昔日起情分來,當真無恥。
可他……的确在心軟。
天子眼中浮起點點笑意,又對着虛空開口:“小子,他如今與我一體,你若出手,他也活不了。”
記憶中幼時模樣與眼前青年重疊,明陵垂下眼眸,無聲一笑,将長劍收回。
“謝安,你忘了許多事。我的确做不到,但我不隻有一人。”
他掌心一翻,露出半塊古舊的虎符,袖袍飛舞間金光大盛,一道懶散的聲音帶着笑意響起,兇悍靈光直沖蒼穹。
“舍得,為何舍不得?應寄枝的命在我這,可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