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翻,兩人俱是一愣——
這本《山鬼》之上,竟也有空白之處。
“這……”
空白那頁一瞥而過,他迅速找到那頁,耐人尋味地一笑。
那隻是半頁空白,空白之前有一段字,空白之後也有一段字。中間的内容則像是被生生扣了去。
隻見前段寫着:
徐生經翠芳山,迷路至半夜,偶見破廟一所。廟裡破舊不堪,卻有柴火堆與幾條風幹兔肉,想是山中獵戶藏于廟中備用。徐生一餐飽腹,便抱來稻草鋪作褥子,打算在此将就借宿一晚。至半夜……
寫到這裡,往下便是一片空白。
李半初将書卷在手裡,對颍川百草生問道:“你後面寫了什麼?”
“這、這小生哪能記得……得過去好幾年了吧?”
颍川百草生額頭滲出涔涔的汗,心虛不已。
雖然他斷然否認了,但是他與李半初都猜得到後面這段會是什麼内容。
書生夜半聽見精魅所化的女子敲門,請求借宿,更在門外翩翩起舞,引誘撩撥,之後有怎樣一番豔遇不必贅述。
這不正是昨晚李半初和阮柒待在書房所遇見的場景?
兩人又翻遍整個書架,找出數本帶有空白的書冊來。
鞋頭朝床,七月海棠,夜半皮影戲……颍川百草生所遇怪事與書中所缺一一對上,隻除了續茶研墨還有酒壇的事。
但不重要,這麼多巧合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你的意思是,小生寫的這些東西,都化作現實,報應到小生身上?”
李半初想了想:“你這麼說也沒錯。”
“這……這斷不可能!”
“你親筆寫的怪事,當記得很清楚才是。”
“小生三十年來所撰書籍多不勝數,怎能記得那許多?有些話本大賣,卻久無下冊,正是這個緣故。非不為也,實不能也。難道賢侄以為,小生會喜歡這‘颍川半卷書’的诨号?”
“……”
颍川半卷生寫書隻寫半卷的原因找到了,不是寫不出來,而是寫了就都忘了。
“報應!”李半初毫不憐憫地吐出兩個字。
“為什麼會這樣?”颍川百草生忙走到院中向阮柒求助,“阮仙長,此事可有解法!我近幾年寫了許多鬼怪志異,若一一報應到我身上,萬萬經不起折騰。”
方才阮柒一直靜立院中,海棠已落了滿肩。
李半初卷着手裡的書拍了拍他權作安慰:“你忍一忍,橫豎不會害人性命。”
颍川百草生憋青了臉,仿佛在努力回憶什麼,呆滞半晌,忽然道:“小生去年一書寫到天災人禍,洪水泛濫,兵禍瘟疫等,這要是成了真……”
聞言,李半初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他生用蚊子大小的聲音說:“隻有一句帶過……不過這等禍事一旦發生,必将生靈塗炭……”
“師尊!”李半初立刻看向阮柒,意思叫他想辦法幫忙解決,“此事不是妖魅精怪所為,弟子也無法可施了。”
他是真的無能為力。雖飛升了個天道,但也隻能感知天地生靈,操控風雨,此事似乎超出了他的能力。
從他态度變化,連颍川百草生也看得出來,李半初是個真正心系天下蒼生的好苗子,阮柒這是收了個好徒弟。
李無疏後繼有人了。
阮柒神色從容,淡聲道:“也非無法可解。世間萬事皆有迹可循。”
“還請師尊指點。”
“半初,不是你主動要來幫百草生解決問題?”
言外之意,是不願出手相幫。
李半初一陣啞然。
方才聽颍川百草生那麼說,心裡一時着急才向阮柒求助。靜下心來,他也知曉,阮柒不會對此坐視不理,若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阮柒定會為這個初出茅廬的弟子兜底。
“我都是念在你與我師父是生死之交,才請主動前來幫忙。”他對颍川百草生解釋道,又拿書卷敲着腦殼,“但是我現在真的毫無頭緒。”
颍川百草生抱頭坐在假山石上,哀聲道:“文谶之事隻在傳說中有,真正應到筆者身上實是聞所未聞啊。”
李半初忽然掀起眼眸:“你方才說什麼?”
“聞所未聞。”
“不是這個,前半句。”
“文谶之事隻在……”
“文谶!”
李半初想通關竅。
阮柒方才提示有迹可循,正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并不是頭一次發生。
分明他十年前才經曆那一切災禍,竟未将兩件事關聯起來。
十年前他親手結束的那個世代,一草一木,天地人事變化,皆由一本書衍化而來。
《衍天遺冊》是一本谶書。
李半初得入衍天一脈,不正是入了一門以文谶治世的道學密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