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陽古道。
荒郊野風,塵沙漫漫。
仰看日頭,隻得見一個虛影。前後是一望無際的荒草,一間破爛酒肆獨立古道邊,無所依靠。
淩原看着這片景色,頓感前路未蔔,悲從中來。
“李半初是個敞亮人,若是李無疏再世,必當如他一般胸懷磊落,寬度容人。輸給他,我心服口服。”淩原歎了口氣,看向對面冷眉冷眼的莊瀾,“莊瀾兄,你我都是拜師不成的落選者,同病相憐,如今沒了競争關系,便不用這般冷眼相對了吧。來一杯?”
他說着,給莊瀾滿上。
莊瀾摸着酒杯沒喝,滿臉心事。
淩原知道他與自己抱有同樣心事,搖了搖頭:“莊瀾兄今後有何打算?”見莊瀾猶豫着不開口,他便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打算往南,上劍宗求師。我自幼鐘愛于劍,拜入衍天宗其實并非我的本意,隻是阮柒‘仙道第一人’聲名太盛,所以來湊份熱鬧。現在想來,這等随波逐流的行徑着實可笑,拜入‘馮虛劍’江卿白門下,或許才是我應行之路。”
對面的少年見他對自己傾吐心聲,臉色稍緩:“我打算往西北,上太清宗拜師。”莊瀾道。
淩原面露異色:“太清宗?太清宗不是為了避戰禍,舉宗避世不出了?”
曾經盛極一時,将全天下畫地而治的道門十一宗,如今早已七零八落。
藥宗、太素宗、靈樞宗三宗被滅。
太息宗棄道從俗,在九儀宗的輔佐下,終是掃平天下,少宗主孟宸極成了當今大梁國的國君。
太微宗、劍宗、神機宗、九儀宗仍廣招門徒,傳道于天下。衍天宗與它宗不同,一脈單傳,阮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向巋然不動。
而太清宗、玄天宗、天心宗則封宗避世,隐而不出。
時易世變,而今以無相宮為首的七門八派遍地開花,紛紛崛起。道門的這番際遇,老一輩人提起來都要為之唏噓。
莊瀾拜入衍天宗不成,居然打算往西北,叩問太清宗緊閉的大門,此去一路,不知會遇上多少艱險困難。
“心誠所緻。衍天宗都不懼一試,怕它太清宗?”莊瀾目光流溢着堅定,想必是打定了主意。
“好!”淩原不禁大聲贊歎,對這個同病相憐的落選者萌生更多惺惺相惜,“好好好!這頓酒我請了!就當為你踐行!希望你我二人将來各自闖出一番天地來!十年後的今日,我們再相約此地,豪飲一番如何?”
莊瀾端起酒杯,一向冷峻的年輕臉龐終于流露出笑意:“請!”
兩個少年豪情萬丈,痛飲十壇。
淩原喝得盡興,先前的失意一掃而空,猶覺不夠,踩着闆凳大聲讓店主再來十壇。
“你整日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我看了厭煩!這樣笑出來讨喜多了。”他想了想,又問,“難道你之前那樣端着,也是受人指點?”
莊瀾神情一頓,随後露出疑色:“你也是受人指點?”
淩原唉聲歎氣,向他講述自己的經曆:“我跟家裡護院學了點本事,後來他們那點本事教不了我了,我就悄悄離家,打算拜入仙道正派,尋求一番機遇。鄱陽湖畔遇到一個神秘的家夥,他指點我往無相宮拜阮仙師為師,更讓我投其所好,模仿李無疏少年時的模樣,如此勝算更大。”
莊瀾面色微沉,追問他:“你還記得,那人什麼模樣?”
“他藏頭蓋臉,我看不清,隻記得他脖子這裡有個指甲蓋大的胎記。”淩原朝脖子比劃了一下,又問他,“你也遇到了麼?看樣子,你是模仿李無疏青年時的樣子?他是不是說你本來氣質就頗似李無疏,稍加心思便能讓阮仙師想起故人?”
“嗯。”莊瀾自嘲笑道,“畫虎不似反類犬罷了。”他說罷,又向店家催促道,“店家,酒還不上麼?”
他這一催,十壇酒很快送了上來。
淩原道:“這間野店就這咱們一桌人,上酒還這麼慢。”
店家連聲道歉。
淩原不免多看他一眼:“這麼熱的天,你還穿這麼嚴實?”
店家把領口又往上提了提:“原上風大,小的身上容易起風疹。”
說罷,陪着笑回到了後廚。
“我倆這是走了彎路!模仿别人倒不如做自己快活。離開無心苑,我現在覺得有如新生!”淩原與莊瀾碰了杯,朗聲道,“來!幹了這碗!祝莊兄前程似錦。”
莊瀾穩住差點被撞翻的酒碗,正欲一飲而盡,忽然被淩原用劍柄按下。
“别動!”
一擡頭,隻見淩原臉色凝重地端詳酒碗。
“這酒有古怪……這是間黑店!”
說罷,他拔劍将酒壇并酒桌劈了個粉碎。
這邊酒桌剛碎,後廚便跳出四五個兇神惡煞的歹人,将他們圍住。
莊瀾也拔出劍來,與淩原背對背應敵。
“踢到爺爺你們算是踢到鐵闆了!”淩原大喝一聲,朝歹人們殺去。
兩個少年不過片刻就将這間黑店殺了個穿,幾名歹人被他倆困成一個個粽子,挂在牆頭嚎啕求饒。
臨别時淩原還津津樂道:“今日不但得一知己,豪飲一番,還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真是暢快!”
莊瀾笑笑:“淩兄此去劍宗,萬務珍重。”
聽他叫自己“淩兄”,淩原不由一愣。
“方才若非淩兄提醒,我已經中招了。”莊瀾解釋道。
淩原頗為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也祝瀾弟鵬程萬裡!”他擅自換了個更親切的稱呼。
畢竟相處了幾個月,雖然期間針鋒相對,兩人都不由得産生許多不舍。
兩位少年将要在這條道上分手,各奔東西。
扭頭時看到天邊孤鴻,淩原竟感到鼻子發酸。但他覺得自己既然是被稱為“淩兄”的那一位,更不能比對方先顯露脆弱,于是便頭也不回,順着古道大步邁去。
再見面,恐怕等到十年後了。
天将夜,淩原還未找到能夠夜宿的人家。莫說人家,連個遮蔽破舍都沒有,隻好尋一個山洞暫且将就一晚。
剛安頓下,外面就電閃雷鳴,下起雨來。
望着雨水在山洞外彙集成小溪,他感慨道:“一滴雨都沒淋着,真是天道助我。”
生好了一堆篝火,淩原便在旁邊石頭上鋪開一封信紙,準備給家人朋友寫信。